女性牺牲再多也换不来安全的公共空间

作者: 空心二胡,Edan

来源: 果壳

发布日期: 2019-08-10

文章讨论了女性在公共空间中面临的安全问题,指出女性从小被教育要保护自己,但这种教育忽视了社会问题的根源,加剧了女性的受害焦虑,牺牲了女性的个人权益。文章强调,女性真正害怕的是针对女性这个性别身份的犯罪,而现有的社会空间设计往往忽略了女性的需求,使得公共空间变成了“男性的空间”。文章呼吁改变这种现状,让女性获得夜间外出的安全保障,并强调针对女性的暴力不是因为女性不够小心,而是社会问题的一部分。

过去一段时间内,我们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关于针对女性的恶意伤害事件的报道或讨论。除了谴责凶手之外,报道或讨论的焦点,往往落在“女性该如何自保”上。其实,不需要媒体一而再再而三地刻意渲染,几乎每一个女孩子从小就被父母、被老师教育“不要一个人出行”,“九点之前一定要回家”,“裙子太短”,“领子太低”——一句话,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成年以后步入社会,这些“训诫”犹如“隐形的宵禁”,在女性的潜意识中扎根。

不夸张地说,恐惧和焦虑是女性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保护好自己”当然没有错,这些关心和提醒大多也是出于善意的。然而,一味地要求女性要保护好自己,不但忽视了恶性事件背后盘根错节的社会问题,加剧女性的受害焦虑,还牺牲了女性的个人权益。

酷热的夏天想要穿上漂亮又凉爽的吊带连衣裙,但是一想到地铁上恼人的目光,还是换上了T恤和牛仔裤;加班到很晚叫车回家,尽管很困还是强打精神,坐在后排警惕司机的一举一动;半夜回到小区,避开幽暗的小路,绕远走有路灯的地方,看到昏暗的楼梯间和虚掩的门立马神经紧绷,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直到回到家锁上门;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与朋友聚会,也不敢玩到太晚,到家后不忘掏出手机给朋友发一条报平安的微信......这些细节都是犯罪学中典型的受害焦虑的表现——情绪或行动上对于犯罪或与犯罪关联的现象产生的畏惧或焦虑反应。

女性相较男性更高的受害焦虑——是杞人忧天吗?当自我保护成为女性的日常。

几乎所有关于受害焦虑的研究调查都发现,女性相较于男性有着更高的受害焦虑。然而,从官方数据来看,女性的高受害焦虑和实际的受害率并不成正比。一些犯罪学家认为,女性的恐惧来源于主观的感觉而非客观事实,这种恐惧是“非理性”(irrational)的。“非理性”这个说法引起了其他一些学者的异议,他们认为犯罪学家针对女性的研究不够透彻。

社会学家肯尼思·费雷罗(Kenneth F. Ferraro)提出 “性伤害的阴影”(the shadow of sexual assault)假说。他的研究发现,女性较高的受害焦虑多半来自对于性侵的恐惧。她们意识到其他的犯罪如抢劫、入室盗窃也可能附带发生性伤害。而性侵会给女性带来严重的不可逆的身心伤害,且基本上都是男性针对女性的犯罪,所以女性的受害焦虑程度才会远远地高过男性。

也就是说,女性真正害怕的是针对女性这个性别身份的犯罪。还值得一提的是,许多女性主义学者提出,官方统计犯罪的方法并不明确,很多私下发生的性暴力事件都没有被曝光,真实的犯罪率应该比官方的数据更高。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欧美的女性主义学者们开始为生活在受害焦虑中的女性发声。英国女性主义地理学家瑞秋·佩恩(Rachel Pain)认为,女性对性暴力的恐惧应该与更广泛的社会控制问题联系起来。

这些恐惧根源在于,在社会空间的使用上,男女存在不对等的关系。

建筑师莱斯利·维斯曼(Leslie Kanes Weisman) 在《设计的歧视——“男造”环境的女性主义批判》一书中提到,男女在使用空间的习惯和行为上有着显著的差异。

男性总是被鼓励要向户外发展,女性总是被鼓励要向室内靠拢;男性总是被鼓励身体向外伸展,女性则是被鼓励身体向内收缩;男性被教导要有空间支配力,而女性则是被教导要挪到对自己相对安全的空间。空间也被性别化了。与此同时,男性思维主导的都市规划往往忽略了女性的需求,尤其是对女性人身安全的特殊考量:空间与空间的功能性以及领域性会特别分明,使得都市规划以及建筑物设计容易产生治安死角。

就拿大家比较熟悉的大学校园来说吧。国内大学的校园普遍占地面积广、人烟稀少,部分建筑内部结构复杂,夜晚照明不足,这些都是引发女生受害焦虑的关键因素。国内某高校的女大学生在接受采访时,详细描述了自己对校内不同区域和建筑的安全感。女大学生们在脑海中普遍存有一张清晰的“认知地图”。这张“认知地图”主导着她们的日常生活,标注着她们认为特别容易遭到性侵的场所和时段的地图。

照明、能见度、声音、路标、警察和管理员等等都是女性重视的公共安全考量因素。而当她们认为公共空间无法掌握且充满威胁时,就会尽量避免涉足这些空间,使得自己原有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质量受到影响。

当男性被社会赋予向外发展的特权时,他们的自我空间就不仅仅只限于私领域,而是扩张到公共领域;现有的社会空间又大多是在男性主导的性别意识形态下设计出来的。

两相叠加使得公共空间变成了“男性的空间”,使得街道不只是大家的街道,而是成为“男性的街道”,女性被排除在外。而那些在夜晚出行的女性则被污名化为“不服从或不安于室的女人”,因为她们破化了不成文的规则,越过了“夜晚”的边界;甚至在她们受到侵害以后还会被指责为在外流连或不正经的女人,好像犯了错的是她们而不是攻击她们的男人,她们理应成为“男人的街道”里男人的猎物。

而“猎物”活在“被捕杀”的焦虑下,似乎也就不足为怪了。英国社会地理学家吉尔·瓦伦丁(Gill Valentine) 为了研究针对女性的暴力犯罪的实际分布,曾在英国雷丁镇与不同的女性群体一起工作过。她发现,女性普遍认为公共空间对自己来说是危险的,而私人空间则常被描述为女性的安全避难所。这与“男造环境”——男性主导的公共空间不无关系。当一个公共空间对女性的行为设下重重限制,这个公共空间就名不符实了。

我们甚至可以更严重的说,当一个自称“公共空间”的空间不适合特定人士时,这个空间相当于在否定这位人士的公民立场。当大多数公共空间的规划、建筑、设施都是男性思维的产物,女性在这些空间的自主权很显然被剥夺了。

公共空间本不该如此。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英美女性曾经掀起过“夺回夜行权”(Reclaim the Night)运动,为的就是让女性获得夜间外出的安全保障。第一场游行发生在1977年的利兹。

当时,一名女性被英国连环杀手“约克郡屠夫”杀害,而警方给出的回应是让女性天黑以后不要出门。把夜晚归还给女性。2017年,印度女性也掀起了类似的活动。印度昌迪加尔的一位女DJ晚上十二点多独自开车回家,差点遭到了两个男人的绑架和强奸。幸好警察及时赶到逮捕了嫌犯。其中一名嫌犯的父亲是印度政府的高官。事发后,高官接受电视采访说:“那个女人不应该晚上12点的时候出门,为什么深夜了她还在大街上开车?

那个氛围本身就不对。我们要懂得保护自己。”被激怒的印度女性在twitter上刷起了——#AintNoCinderella(我们不是灰姑娘)的话题,并配上自己深夜外出的照片。

一味地叮嘱女性通过“不要走小路”,“不要一个人出门”,甚至“晚上尽量不出门”等等来自保,非但不能缓解女性的受害焦虑、对降低女性遭受性侵害的可能性收效甚微,反而强化了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意识形态,并且牺牲了女性应有的个人权益。试想,一个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需要去外地参加一个工作面试,却要纠结一个人赶路住宾馆是否安全,那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个人向外发展的大好机会。

更何况,近年来许多研究都发现,所谓的“安全避风港”——家,才是更危险的地方。因为绝大多数针对女性的暴力行为,特别是强奸,都发生在私人空间的“家里”。根据联合国妇女署的统计,2017年全球有8.7万名女性被故意杀害,其中一半以上是被亲密伴侣或家人杀害的,比如丈夫家暴或者杀女婴。

总之,针对女性的暴力之所以发生,不是因为女性不够小心、不懂得保护自己。女性已经不能够更小心了。

如果再碰到针对女性的恶性事件,还要谆谆教导女性“要保护好自己”、一而再地规训女性,将重点从事件本身及其背后复杂的成因上扯开,不但会加重女性的受害焦虑,更可怕的后果是会强化男权秩序对女性的压迫和控制,进一步侵蚀女性的生存空间,甚至逐渐将女性排除出公共空间,把女性逼回家中。可当失去了傍身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在家中等待女性的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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