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起博士自杀事件在学术圈引发众多讨论。据美国佛罗里达州当地的报道,2019年6月13日,美国佛罗里达大学的博士研究生Huixiang Chen(陈慧祥)自缢身亡,其生前所留信息显示其曾受困于导师的学术不端行为。尽管导致陈慧祥离开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之中,但学术不端对于身处科研一线的研究生们带来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
《知识分子》统计了中国“C9高校”(中国首个顶尖高校间的高校联盟)在预防与处理学术不端行为的制度建设现状,结果显示:八所院校在官网上公示了相应文件;哈尔滨工业大学、西安交通大学和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三所高校没有公示专门的岗位或专人的联系方式,如邮箱、电话、办公地址等渠道。相关专家表示,中国科研在科研伦理上并未达成共识,预防学术不端,减少学术不端所带来的伤害,不仅需要制度建设,更需要人的执行。
导师学术不端,让学生进退两难。6月29日,Medium网站的一个帖子显示,陈慧祥生前曾发给实验室成员一封信,称其生前提交的一篇论文被接收,但后期的实验显示论文设计和结论存在问题,因此希望撤稿,但其导师拒绝撤稿,反而要求在定稿日前完成论文。这封信暗示,导师曾逼迫陈数据造假。随后的7月3日,佛罗里达大学发布声明称,陈慧祥自杀身亡前所留信息透露其导师可能存在学术不端的行为,校方正在对此进行调查。
在社交媒体平台,一些网友表示,他们也在读博过程中遇到导师的学术不端行为,在向学校举报后更换了导师。然而选择这条路并不容易。一些高校在读的硕博士生表示,为了毕业忍耐的心态在学生中颇为普遍,而更换导师的做法在实际情况中很难实现。另一名接受《知识分子》采访的博士生表示,学校里学阀型导师基本都有势力,一般的老师也没机会,即便提出换导师,其他老师出于不愿得罪的心态也不会出手接收。
研究生群体,尤其是博士研究生,因为学术压力和其他方面的挑战,很多受到心理健康问题的困扰。2018年3月,《自然·生物技术》发表的一篇论文显示,研究生教育中存在心理健康危机,抑郁和焦虑的研究生、博士生比率比一般人群高6倍以上。从调查的26个国家及院校的2279名学生数据样本表明,41%的学生测试得分是中度至重度焦虑,39%的学生测试得分在中度至重度抑郁。
对于抑郁和焦虑高发的博士生来说,学术不端极有可能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中国高校学术诚信建设还需完善。复旦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研究员熊庆年坦言,学术资本主义的横行已经是不争的客观事实,在高等教育更多地通过市场化的方式运作、调节、配置资源的情况下,学术变得越来越像一门生意,科研人员追逐功利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到了一定的程度,可能超越底线,这就成为一个道德问题了”。
同济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副教授张端鸿表示,目前中国学术界同行评价的体系,还没有真正成熟地建立起来。整个的学术诚信,存在一些局部的问题。“学术伦理缺乏共识,最基本的学术伦理应当是教师之间有共识,研究生群体跟教师也有共识。……但是现在基本的学术伦理是缺乏共识的,会存在理解的差异性。”张端鸿告诉《知识分子》。
2016年6月,教育部发布《高等学校预防与处理学术不端行为方法》(下称《方法》),其中规定,学术不端行为包括剽窃、抄袭、侵占他人学术成果;篡改他人研究成果;伪造科研或者捏造事实、编造虚假研究成果;不当署名;提供虚假学术信息;买卖论文或不符合高等学校或者有关学术组织、相关科研管理机构制定的规则的七种类型。该《方法》明确指出,高等院校应当明确具体部门、专门受理社会组织。
有条件的,可以设立专门岗位或者指定专人,负责学术诚信和不端行为举报相关事宜的咨询、受理、调查等工作。
《知识分子》通过对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浙江大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南京大学、西安交通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九校联盟所在院校的制度规范查询发现,九所高校都成立了校学术委员会等相关名称的机构,但在设立专岗专人方面有待完善。
除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外,其他八所院校校园官网上均可查到处理高校教师、科研人员学术不端行为的相关文件。各高校出台的流程基本是:举报——受理——立案——调查——认定——处理。其中,哈尔滨工业大学、西安交通大学和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官网上没有公示专门的岗位或专人的联系方式,如邮箱、电话、办公地址等渠道。
“学会保护自己,但是不能超越底线去造假”。如果导师确实存在学术不端行为,学生应如何应对呢?
2011年美国心理协会(APA)网站的一篇文章指出,当你怀疑导师或者研究主管学术失范,首先要做的是审查证据,在了解和明确学术不端行为的定义基础上,记录和保存好谈话内容、往来邮件等帮助形成结论的证据。该文还引用了弗吉尼亚大学心理学研究生部主任Brian Nosek的观点,他鼓励学生可以尝试直接与怀疑违反学术规范的研究人员进行交流,跟对方就研究内容和操作有更多交流和解释。
张端鸿指出,学生应当寻求身边的支持。面对困惑,首先要“及时跟身边的朋友、辅导员、信得过的老师分享,听取他们的意见,以获得更多支持”。其次,坚持对事不对人的原则,理解处理这样的事情,并非对个人有情感上的意见,是因为对方在这件事情上处理得不恰当,“捍卫和守卫的是学术伦理的底线”。
他也坦言,中国的导师与研究生之间的关系,存在着这样一种错误认识:“我们国家的博士生培养体系形态,博士生跟导师之间好像是存在着匹配关系,那么你只能参与我的课题,你参与别人的课题的话,必须征得我的同意。张端鸿说,“学术不应该有这样一种门户之见。”
熊庆年认为,学校或教职工面对学术不端,息事宁人、低头等方式处理问题并非最佳选项。“学术资本主义的发展,客观给我们的生态环境带来了问题。所以我们要正视这一点,正如我们不能拔着自己头发离开地球一样,你想离开这个环境,你不可能的。”熊庆年说。而对于学生,他给出了三条建议。第一,有一个强大的心理;第二,能够智慧地对待这个事情,懂得周旋和沟通;第三,要有自己的底线,学会保护自己,但是不能超越底线去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