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曼群岛(Cayman Islands)位于加勒比海海域,是世界上著名的避税天堂。岛上的居民总数不到六万人,但是总部或分部注册在该岛的企业却超过了十万家。这十多万家企业里,包括了近四百家世界五百强的企业。阿里巴巴、百度、腾讯、高盛集团、辉瑞、英特尔等都在这十万家企业之列。
肯尼斯·达特先生(Mr. Kenneth Dart,以下简称达特先生)是开曼群岛上拥有最多物业的人。
1955年出生于美国密歇根州的他拥有开曼群岛、伯利兹、以及爱尔兰三国的国籍。1960年,达特先生的父亲创立了达特容器公司。几十年来,公司的产品线从泡沫塑料杯开始,不断丰富,逐渐涵盖了各类高中低档的一次性餐具。在今天,达特容器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泡沫塑料杯和泡沫塑料容器的生产厂家。
虽然达特容器公司有着这么大的规模,但达特家族一直维持着公司私营企业的性质,没有上市,因此没有人知道达特容器公司产品的真实销量。但据估计,公司年销售额超过二十亿美元。
达特容器公司是达特先生职业生涯起步的地方。1976年,达特先生从密歇根大学机械工程专业毕业后,回到父亲的公司工作。1986年,他正式从父亲的手上接过公司的总裁位置。也是从那时开始,他非同寻常的故事得以展开,为人所知。
最经典的一个故事与他的国籍有关。为了逃避美国高额的个人所得税,达特先生于1994年放弃了美国国籍,并申请成为位于中美洲的伯利兹的公民。虽然达特先生放弃了美国国籍,但是他的妻女都还住在美国的佛罗里达州。达特先生当时严重的逃税行为早已被美国国税局盯上,只要他踏上美国的领土,就会被抓去交税。这就产生了一个难题——如何在不交税的同时,能常常看望住在美国的家人呢?
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1996年,伯利兹驻美大使馆向美国政府申请在美国开设一个新的伯利兹领馆,并建议将该新领馆设立在达特先生位于佛罗里达州萨拉索塔市(Saratosa,Florida)的府邸内,并同时提名伯利兹公民达特先生为大使。如果达特先生被任命为大使,他便可以一直待在美国境内,并且享有外交豁免权,不需向美国政府交任何个人所得税。这件事后来被许多媒体当成笑话报道。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提案到底是谁的主张——除了达特先生,还能有谁呢?最后,这么荒唐的提案当然没有被通过。美国拒绝了伯利兹的请求并指出:贵国在佛罗里达州迈阿密市(Miami,Florida)已经设立了一处领事馆了,并没有充足理由在佛州设立第二处领事馆。这件事发生在克林顿总统任期。克林顿对达特先生的行为非常反感,以至于在该事件过去十年之后,他仍然拒绝参加任何与达特先生相关的活动。
达特先生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在那之后,达特先生带着他的律师搬去伯利兹东边的开曼群岛。后来,他成为了开曼群岛的最大地主。至于他欠的税款,到底是否全部补齐,只有美国国税局才知道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达特先生在那之后多次顺利进入美国境内,并且可以自由活动。
开曼群岛上随处可见达特先生的产业。达特先生拥有达特有限企业公司(Dart Enterprises Ltd.)及旗下的多个子公司。
大部分子公司的业务主要在开曼群岛内,覆盖了零售、酒店、娱乐、医疗、教育等各个行业。这些子公司中有两家基金公司,名为达特管理有限公司(Dart Management Ltd.)以及EM基金(两者以下统称为达特基金)。与别的子公司不同,这两家公司让不少国家的领导人“谈虎色变”:它们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出名的秃鹫基金之一。
秃鹫基金常常在主权国家(或公司)无力偿还其债务时,以低价购入这些违约债务,然后要么通过恶意诉讼要求这些国家(或公司)以债券面值原价偿还本金与利息,要么在日后找机会高价转手出去。在自然界中,秃鹫是一类大型猛禽,以食动物的尸体为生。秃鹫基金公司专盯陷入财务困境的国家与企业的行为与秃鹫的觅食习性类似,因而得名。
巴西,希腊,阿根廷三国曾被达特基金盯上。
1992年,在巴西主权债务危机期间,达特基金以3.75亿美元买入了面值为13.2亿美元的巴西主权债务。1994年,巴西政府因还款困难而提出以减记新债换旧债的债务重组提案。达特基金拒绝接受该提案,并将巴西政府告上了纽约联邦法庭。经过几个月的谈判,巴西政府同意达特公司的条款,向后者支付其持有债务期间所产生的全部利息(7700万美元)。随后,达特基金以约9.8亿美元出售了其持有的全部巴西主权债务。
2001年,阿根廷主权债务危机期间,达特基金以1.2亿美元买入其主权债务(面值不详),并曾要求阿根廷政府以7.24亿美元的价格来偿还该笔债务。2016年,阿根廷政府与包括达特基金在内的多家基金公司达成偿还协议,达特基金获得8.49亿美元。2009年,希腊主权债务危机期间,达特基金也曾购入该国主权债务(债务面值与价格均不详)。
2012年,希腊政府同意向债权人偿还4.36亿欧元,其中3.92亿欧元归达特基金。
硅谷全球数据研究机构PitchBook于2017年发布的报告表示,以不良债务为代表的不良资产在2002年至2012年的十年投资回报率在各类资产投资的回报率中排名第一,远远高于风险投资等其他类别的投资项目的回报率。你应该不难想象,在每一笔这样的交易的背后,是怎样的刺激。
你也应该能理解,为什么大部分对冲基金公司尤为钟爱不良资产:以极低的价格买入多笔不良债务之后,只要其中一笔能够咸鱼翻身,整个投资组合的回报就非常喜人。而达特先生,对这样的资本游戏了熟于心。
那么,如果有一天,一个像达特先生这样的秃鹫资本家愿意投资你,你会接受他的钱吗?提姆·塔利博士(Dr. Tim Tully,以下简称提姆)会。提姆现年65岁,是一位神经生物学家。
他在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获得了生物学与心理学的本科学位与遗传学博士学位。博士毕业之后,提姆先后在普林斯顿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完成了博士后训练。1987年,他成为了布兰迪斯大学生物系的一名助理教授,开始了自己的独立学术生涯。四年之后,他被著名的冷泉港研究所(以下简称冷泉港)聘为副教授。1995年,提姆升为冷泉港正教授,并先后担任过讲席教授和神经遗传学系主任等职位。
从博士生时代开始一直到成为教授之后,提姆一直利用果蝇作为动物模型来研究学习与记忆的遗传学机理。在博士后训练期间,提姆设计了一个形状类似字母T的果蝇学习记忆行为学实验装置,并取名为T字迷宫。果蝇能学习么?提姆利用T字迷宫设计了一个实验,巧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首先,提姆对一群果蝇进行气味训练:这些果蝇在闻到气味A时会同时受到电击,在闻到气味B时不会受到电击。
训练结束后,提姆将这些果蝇转移至T字迷宫装置的中部空腔。装置两边连接着两支狭小的试管。其中一边的试管充满气味A,另一边则充满了气味B。在这里,果蝇有120秒做出选择:进入左边或右边的试管。结果呢?绝大部分果蝇回避了令它们感到痛苦的气味A,而选择了含有气味B的试管。
在那之后,提姆带领他的团队对这个实验进行了不断地改进。
1994年,他的团队发现了一个名为CREB的基因在果蝇的长期记忆的形成过程中有着关键作用。该基因编码与它同名的CREB蛋白,其全名为环磷腺苷效应元件结合蛋白(cAMP-response element binding protein)。提姆的团队发现果蝇体内的这种CREB蛋白有多种亚型,其中的两种亚型为dCREB2-a和dCREB2-b(以下简称A型和B型)。
实验发现,若果蝇体内具有过量的B型CREB蛋白,这些果蝇的长期记忆能力将显著降低;而若具有过量的A型蛋白,那么这些果蝇则拥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什么是“过目不忘”的本领?普通的果蝇需要经过多次电击体验才能记住对气味A的厌恶之情,而那些拥有过量的A型CREB蛋白的果蝇在经历一次电击体验后就能达到同样的记忆程度。许多物种体内都存在CREB同源蛋白。
由于CREB蛋白本身的功能是转录因子,能影响一系列后续基因的表达,如果能确定具体是哪些蛋白影响了生物体的长期记忆能力,那么针对CREB蛋白以及针对受CREB蛋白影响的其他基因的药物将有可能具有增强记忆力的功效。因此,1997年提姆牵头成立了赫利孔医疗公司(Helicon Therapeutics, Inc.),开始大规模地筛查影响CREB蛋白活性的药物,并且同时搜寻所有受到CREB蛋白影响的基因。
提姆和他具有“过目不忘”能力的果蝇很快成为当时学术界的热门新闻。
1998年,《纽约时报》刊登了一篇对提姆的研究成果及其公司的报道。2002年,另一篇关于提姆的题为《大脑的“伟哥”》深度报道,连同他本人的照片,一起被刊登在了《福布斯》杂志。
提姆红了。红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的名字会被同行以外的人知道,你的工作也会吸引来与你原本毫无干戈的人。其中一位被这篇报道引来的人就是达特先生。
达特先生对A型CREB蛋白能增强记忆这一发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报道发表后没多久,达特先生派人联系到了提姆,提出拜访其实验室的请求。达特先生来的时候,带上了他的律师。拜访当天,达特先生与提姆长谈几个小时。几天后,达特先生成为了赫利孔公司的一名股东,并同时成为了该公司董事会的一员。
达特神经科学公司提姆曾经听说过达特先生被称为“秃鹫投资人”。但比起媒体的报道,作为一个实验科学家,他更相信自己亲眼观察到的达特先生。达特先生成为赫利孔公司董事会的一员之后,提姆常常能在董事会上见到达特先生。在与达特先生共事的过程中,提姆发现达特先生为人诚实而直接,一直支持公司的各项事务和决策,并且对公司增强人类记忆力的愿景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但达特先生的确是不容易猜透的。
达特先生入股赫利孔公司时,赫利孔的投资方已经有包括冷泉港研究所、OSI制药公司、罗氏公司,以及一些私募基金公司在内的多个机构投资者。虽然提姆关于CREB的发现是赫利孔公司的技术核心,但提姆并不是赫利孔公司的全职员工。当时,提姆仍然在冷泉港研究所全职担任讲席教授与课题组带头人。这样的股东组成似乎并不对达特先生的胃口。2007年,达特先生又一次单独找到提姆。
这次,他希望成立一个独立于赫利孔的公司来进行药物生物学研究和临床验证。达特先生对这个公司有一个条件:公司股东只能是达特先生一个人。同时,他还要求提姆必须全职担任新公司的首席科学官。
当我问提姆为什么会接受达特先生的条件时,提姆说:“有人提醒过我,公司只有一名股东会有很大的风险。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这里面有两个因素让我无法拒绝。第一,达特先生有非常多的钱。第二,我这辈子可能只会遇到一次像这样机会。”三思后,提姆同意了达特先生的提案。
2007年,达特神经科学公司(Dart Neuro Science LLC)成立。
公司的名字带有一些讽刺的意味——达特先生行事非常低调,从不接受采访,但却喜欢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公司。达特基金是一个例子,达特神经科学公司是另一个例子。同年,提姆辞去了冷泉港实验室以及赫利孔公司的全部职位。当时,赫利孔公司已有几款在研的新药正准备开展临床试验。新成立的达特神经科学公司的主要使命则是进行早期临床前研发,继续寻找新的与记忆能力相关的给药靶点,并针对这些新的给药靶点设计新药。
赫利孔公司则将负责推进达特神经科学公司所发明的新药的临床试验。换言之,所有新药的专利将由达特神经科学公司拥有。
显然,这样并行运作的计划仍然不对达特先生的胃口。2012年,赫利孔公司还是被并入了达特神经科学公司,成为了达特先生的产业。在接下了新公司的首席科学官一职之后,提姆提出把公司设在美国加州圣地亚哥,并且对公司的主要发展方向定下了基本框架。
首先,提姆拓宽了对学习与记忆能力的定义:学习不再局限于大脑对于知识与事件的记忆,而增加了对运动能力的学习与恢复。公司所发起的七项临床试验中,除了针对记忆力恢复的病症之外,就是针对中风后运动能力的康复。公司不再以果蝇为主要研究模型,而是改为以与人类相似度更高的小鼠和猴子为主要的动物模型。
在药物筛查手段上,提姆也很有想法。
他认为常规药物研发流程有局限性——许多化合物要经过层层测试才得以在动物身上进行实验。这些在细胞实验中表现优秀的小分子化合物常常在动物实验中被淘汰下来。因此,提姆在保留常规新药研发流程的同时展开从动物模型直接开始的基因筛查流程。具体来说,就是在动物模型中用RNA干扰技术对有可能受到CREB蛋白调控的基因进行抑制,然后观测该动物是否有学习和记忆能力的异常。
如果有异常,则可以专门针对该基因进一步进行药物研发。这一切,看起来都很合理。但比起针对病人的药物,达特先生对能够增强健康人的记忆力的药物更感兴趣。关于这一点,提姆承认,他无能为力。到目前为止,他从来没有观察到哪个基因在受到抑制的情况下能导致记忆力增强。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记忆的形成需要许多分子的参与。抑制这些基因的表达更有可能导致记忆的损伤,而不是记忆的增强。
既然提高普通人的记忆力难度巨大,提姆一直将重点放在认知能力受损人群的记忆能力的提高,以及运动能力受损人群的运动能力恢复上。在运动能力受损的动物身上,公司已经有几款在研新药能够提升受试者康复的速度和效果(结果尚未发表)。对于这些研究方向,达特先生并没有表示反对。事实上,达特先生很少反对提姆的想法。
从公司建立时开始,提姆每年都会向达特先生汇报研发进度,并提出下一年的计划和经费需求。
每次汇报结束时,达特先生都会爽快地通过提姆所有的经费申请,并温和地问他:“你还有没有别的想要完成的项目呢?”第一次听到达特先生的这个问题时,提姆愣了一下。他想:他刚刚才批准了我的八千万美元的全年经费计划。的确还有很多课题和实验可以做,但是,他会同意么?不过,提姆想了想,还是回答道:“有。”于是,达特先生当场又批了一千三百万美元的经费。
到2017年时,达特神经科学公司的每年经费已经高达一亿五千万美元。到2017年时,达特神经科学公司一共花掉了七亿美元。对于这个数字,提姆认为自己当初的直觉是正确的——“这样的机会我一辈子只会遇到这一次”,毕竟没有多少科研带头人能有机会在十年里花掉七亿美元。
但这一切在2017年12月7日戛然而止。那一天,达特先生通过律师正式向提姆转达了自己将停止对达特神经研究所一切资助的决定。一切来得非常突然。
没有人事先得到口风。达特先生的邮件像一颗突然引爆的炸弹,震住了公司的所有高层。“尽管我们有一个非常出色的科研团队在不断地努力,并且我们在这些项目上的投资也已经超过了七亿美元,到目前为止,达特神经科学公司尚未找到能够增强人的记忆力或加速运动复健过程的证据。”达特先生在邮件中写道。达特先生要求达特神经科学公司立刻停止运营。
为什么从不说不的达特先生突然就把公司里所有人的饭碗砸了?没有人知道。
但包括提姆在内的几位公司高层都猜测,这与新税法有关。2017年11月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税改。根据这项新税法,从2018年起,企业所得税税率从15%至35%的累进税率改为21%单一税率。跨国公司汇回美国的的海外利润一次性征收税率由35%改为15.5%。2017年12月19日至20日,美国参众两院一前一后投票通过了名为“减税和就业法”的特朗普税改法案。
2017年12月22日,特朗普在白宫签署了该税改法案。2018年1月1日,美国新税法正式实施。
在2007年到2017年的十年里,达特神经科学公司没有产生过一分钱的利润,而全部的开销一共为七亿美元。根据一位不愿具名的公司前员工猜测,作为达特总公司旗下的一间烧钱的公司,达特神经科学公司的开销可以用来抵消达特总公司旗下的其他公司的利润,从而使因利润而产生的税款金额减少。根据税法,企业因商业行为产生的花销可以用来抵税。
新税法改变了这一切。在新税法下,达特总公司旗下各个子公司的利润对应税款金额较之前获得了大幅度降低。因此,继续维持达特神经科学公司可能会导致达特总公司的额外开支的增加。于是,作为唯一的股东,他把达特神经科学公司关了。
从2018年6月开始,我曾经多方尝试,想要跟达特先生的团队确认这个说法。直到今年7月13日,达特神经科学官网留下的一个邮箱回复称,达特神经科学公司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达特神经科学公司表示,包括塔利博士(提姆)在内的前员工,均须遵守他们(所签署的关于)达特神经科学公司工作期间(相关信息)的保密协议。”科林·马戈文(Collin Magowan)在邮件中写道。
达特神经科学公司官网今年6月的一份公告显示:达特神经科学已经停止其在圣地亚哥园区的研究业务,现在,在Catenion(注:一家为医药行业提供管理咨询服务的公司)的协助下,关注于向相关方转让项目和其他资产,以及提供租赁的机会。根据达特神经科学官网显示,马戈文负责回答任何与达特神经科学公司内部关于临床与研究项目的问题。
尽管达特神经科学的回复没有给出任何提示,但是可以看到,新税法的时间线与达特先生的决定高度重合。不过,促使达特先生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可能并非只有一个——在提姆的带领的十年里,达特神经科学公司并没有交出一份让人惊喜的答卷。
从发明T字迷宫开始,提姆在研究记忆的机理上花了三十年的时间。在达特神经公司关张前,多个在研新药刚刚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其中最有希望进入市场的药物可能也还需要五到十年。提姆估计,至少还需要十年,还需要额外的七亿美元,现在在研的新药才能熬到上市。当然,这一切都戛然而止了。达特先生拥有公司的全部知识产权,任何人在没有得到他的许可之前,不能擅自公布或使用任何研究成果。
爱丽丝是提姆在冷泉港指导的最后一位博士生。她跟随提姆来到达特神经科学公司,在公司里完成了自己的博士学位。对于老东家,她有自己的看法。“从学术界出来的提姆本身也不擅长管理两百多人的团队。”爱丽丝说道,“不过,达特先生的确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他从来没有给员工股权激励。他想要控制公司的一切。
提姆说,在达特神经科学公司的这几年,跟之前在学术界的生活相比,要难一千倍,但也要有趣一千倍。
最有趣而最困难的一个例子与猴子有关。2015年,提姆跟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订购了62只猴子。第一次运送定在了2015年11月中旬。原定计划是先把猴子送到广州,然后从广州经法国巴黎把猴子送到美国。当猴子在广州白云机场等候出发的时候,巴黎发生了到当时为止最严重的一系列恐怖袭击。所有进入巴黎的航班都被取消了。猴子的运送计划被搁置。
第二次运送定在2016年5月。这一次的运送计划是先把猴子送到广州,然后让它们从广州乘埃及航空的航班飞往开罗,然后再从开罗飞往美国。但是,当猴子刚从昆明抵达广州时,埃及航空一架航班失事(航班号804)。机场出于安全考虑暂时禁运猴子。
第三次运送是成功的。猴子们顺利地从广州经阿曼到达了美国纽约。但是,它们被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关了两个月的“小黑屋”。经过公司的多次交涉,猴子们才被放行,又坐了一个多星期的火车,才从纽约风尘仆仆地到达了加州圣地亚哥。提姆说,当猴子们到达公司时,它们的状态糟透了,似乎受过巨大惊吓。但猴子们到达圣地亚哥后不到一年,达特神经科学公司就关张了。
公司停止运营后,公司内所有的仪器设备被委托给一家实验仪器拍卖公司进行网上拍卖。三轮拍卖之后,大部分仪器都找到了新的主人。公司265名在册员工当场被解雇。根据加州法律,他们都获得了额外60天的工资。提姆说,他最担心的是那些年纪大一些的员工。其中一位50多岁的员工当年为了跟提姆干,放弃了在大学里的终身教职。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找到新工作。不过他并不沮丧。
我采访这位员工的时候,他已经在圣地亚哥一家大学找到了临时讲师的职位,并且正在筹备自己的公司。
这些让人唏嘘的细节,对达特先生并不重要。对他来说,达特神经科学公司可能只是又一项需要处理、赔不了本的不良资产。公司在成立早期曾经租用过实验楼,但是,在加州圣地亚哥房价最低谷时(2012年前后),达特先生买下了位于圣地亚哥北部的一栋三层的商用楼,并将其重新装修为公司的新总部。现在,这个地区的楼盘价值应该已经比当年翻了一番。而一切与达特神经科学公司相关的痕迹已经被抹去,空荡荡的大楼正在等待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