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自拍杆看展,我们看的是展品还是镜头中的自己?

作者: 翁昕

来源: 果壳

发布日期: 2019-07-12

本文探讨了现代艺术展览中观众拍照的现象,分析了拍照对观展体验的影响,以及艺术家和策展人对这一现象的态度。文章通过多个实例展示了“网红展”的兴起和影响,以及观众在展览中的行为变化。最后,作者建议观众在拍照的同时,也应更多地与艺术作品进行互动,以充分体验艺术的魅力。

凡是想要吸引人流的展览,必定需要布置几件可供合影的作品,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爆款”、“自拍”、“打卡”已经成为近几年各大艺术展的关键词,优衣库的官方公众号还教你“打卡艺术展”该怎么穿。放在四五年前,一个展览能否吸引到观众,主要看策展人会不会给展览起名字:“大师”、“瑰宝”这样的名字是基本款,要是能加上“印象派”、“达·芬奇”这样的“流量明星”,就算是锦上添花了。

到了今天,展览要吸引人还需要在标题上加上“沉浸式互动体验”这几个字。描述展馆里的展品有多么珍贵稀有已经不再是最划算的营销手段,关键还要强调这个展览是一次“体验”,最好是:“印象派大师的沉浸式互动体验”,国家博物馆也没能免俗。所谓“沉浸”,不单单指观众走进展馆,身在展品之中,最关键的是要跟展品一起美美地合影——这样一来,沉浸于艺术中这件事,才算落实了。

人们对于是否应该鼓励观众来参观展览时拍照这件事各执一词。不过,即便是最坚定的反对者也必须承认,在当下,“拍照”确实是很多观众前来美术馆的最大动力。有意思的是,最先打造出“朋友圈爆款展”的美术馆,在布展时却完全没有考虑到展览在朋友圈里的效果,完全是无心插柳。2015年11月,位于华盛顿特区的伦威克美术馆(Renwick Gallery)为庆祝翻新工程完工,举办了一个名为《奇迹》的展览。

展览的初衷是让观众感受经过修缮的老建筑本身的魅力,馆方希望艺术家们用自己的作品来装点馆内的九个展厅,吸引观众在其中游荡。让美术馆没有料到的是观众们被作品打动后拍照分享的无限热情。事实上,策展人尼古拉斯·贝尔(Nicholas Bell)是在自己的展览成为“网红爆款”之后,才听说Instagram这个图片分享平台的。在《奇迹》仅仅开展六周后,参观人数就超过了旧馆过去一年的访问量。

整个展览中并不包含如“梵高”这样的大师杰作,也没有进行铺天盖地的推广宣传,完全是观众观展后的拍照分享热情,成就了一个大受欢迎的展览。“网红展”犹如雨后春笋。《奇迹》或许是第一个,但绝不是唯一一个受益于“网红”效应的展览。同样位于华盛顿的赫史霍恩博物馆在举办了草间弥生的《无限镜屋》展后,办理博物馆会员的人数激增6566%。

每当“镜屋”走到一个博物馆,馆方最需要发愁的问题就从如何吸引人来看展,变成了如何避免展厅人满为患。类似的情况在国内也时常出现。2017年五月,佩斯画廊在北京为艺术团体teamLab举办了他们在国内的首个大展《teamLab:花舞森林与未来游乐园》。展览从开幕之初便天天爆满,展方不但开辟夜场,后来还将展期直接从夏天延长至11月下旬。

然而,即便展览本身具有爆款基因,如果没能谨慎地摸清观众的脉搏,搞清楚观众到底是来干嘛的,美术馆还是可能会遇到马失前蹄的情况。“爆款展”遭遇的尴尬。多伦多的安大略美术馆曾在2018年3月举办草间弥生的《无限镜屋》展,在展览最终结束前的几天,博物馆售票处排起了超过1700人的长队。为了保证每个人都能进到展厅,并拍摄一张看起来体面而不甚拥挤的照片,每位观众的参观时间被限制在20至30秒。

最终,有接近17万人参观了这个展览,是整个《无限镜屋》六站巡回展中参观人数最多的。展览的火爆很快令安大略美术馆馆方过于膨胀。他们在同年11月1日启动一项众筹,希望从多伦多市民们处募集130万加元(约合683万人民币),以令“草间弥生的一个镜屋永久留在这座热爱它的城市”。然而,在经过一个月的众筹期后,美术馆只筹集到了65万加元,刚刚达到众筹金额的一半。

似乎很多“热情排队、到此一游并自拍”的观众,并不觉得这个已经打卡完毕的作品值得“永久保留”。最后,安大略美术馆不得不使用本馆的基金支付剩余的数额,着实有些尴尬。看展拍照究竟是为了什么?面对安大略美术馆遭遇的窘境,也许是时候重新审视所谓的 “沉浸式体验”了:我们迈步进到美术馆,到底是为了享受一场如同前往游乐场一般的欢乐体验,还是去看展品?如果是前者,那干脆就敞开了拍,玩个痛快。

可如果是后者的话,一边参观一边拍照,恐怕就不一定是个好主意。设计师韦恩·达尔伯格(Wayne Dahlberg)几年前发的一条推特击中了很多人。在他拍的这张照片上,似乎只有前排的老太太在“享受当下”,其他人则是在试着“留住当下”。其实,想要用相机留住一些自己经历过的名场面没有什么错。不可否认,有些艺术家的作品天生具备合影属性。

比如说,2003年以《天气计划》在英国泰特现代美术馆一鸣惊人的丹麦艺术家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他的作品几乎每件都值得大拍特拍。埃利亚松的最新作品“冰钟”(Ice Watch London)是一批取自极地格陵兰岛的巨型冰块,这些冰块被摆放在伦敦泰晤士河边,任由其融化流淌到河里,旨在引起人们对于气候变化的关注。

在谈到观众在自己的作品面前自拍这件事时,埃利亚松愉悦地说:“(虽然冰块都融没了)其实一点都没有浪费,你看到那个女孩了吗?她在触摸着冰块自拍。之后她会把照片贴在社交平台上,并将这个观念分享出去。”像埃利亚松这样的艺术家对待拍照的态度更为开放,也是我比较赞赏的。很多时候,鼓励拍照并非艺术家们创作的动机;透过拍照这一形式,将艺术想要表达的理念传达给尽量更多人,才是艺术家的目标。

所以说,在展览里拍照,甚至是带着长枪短炮去看展,只要不因为拍摄而影响他人,都是没什么问题的。关键是在拍照之余,我们是否仍然和作品有着足够的互动。如果我们只拍了照,却没有从作品中品出更多滋味的话,未免有点可惜。让自己的眼睛和真迹多呆一会儿。不是说唯有关闭手机紧盯作品才是“唯一正确”的观展方式,但对于抱着欣赏艺术的目的前来观展的人来说,花在拍照上的时间越多,错过艺术本身也就越多。

卢浮宫曾经做过一个统计,到访的观众平均会在每幅作品面前停留10秒钟——这之中还包括了阅读标签的时间。如果观众还要盯着手机给作品拍照,那注视作品的时间就更少了。甚至可能我们盯着手机屏幕以确保整幅画都收进镜头的时间,都要比最终欣赏作品的时间来得长。对于很多作品来说,最适合欣赏它的时候,就是站在原作面前的那一刻。我们可以不受图册、照片尺幅的限制,在作品所属的空间里,以艺术品本身的大小去欣赏它。

很多在手机上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作品,亲眼目睹时的感受截然不同。这种为现场观众所独享的乐趣,才是前往美术馆的最大价值。埃利亚松2003年的《天气计划》便能用来解释什么是“百闻不如一见”的作品。他在泰特美术馆的涡轮大厅里装上了数百个黄色的单频灯,用它们组成一个“人造太阳”。在加湿器的效果之下,整个大厅充满水汽,令包括观众自身在内的一切都沐浴在朦胧的黄色之中,展场变成了一个和外部世界隔绝的梦幻空间。

彼时的手机摄像头像素只有30万,自拍尚属新鲜事。人们在这个暂时与世隔绝的空间里流连,他们看起来只是在那里待着,仿佛什么都没做,但却一待就是很久。在这里,诸如“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这样的问题,不再是网络段子一般的“保安终极三问”,而会是观众自然而然地和自己产生的对话。这时候,倘若将注意力聚焦在手中的相机里,错过的便不仅仅是眼前的作品,还包括自己体味作品时所滋生出的全部奇思妙想。

就在上个月,北京的一家著名民营美术馆举办了号称国内规模最大的毕加索真迹展。从初日的照片来看,大家的拍照热情一如既往。如果真的要排队前去观展的话,既然是难得的真迹展,不妨就让自己的眼睛多和真迹们待一会儿。如果实在舍不得错过拍照的良机,那便干脆先拍为快。反正,以我周围的经验来看,只要抱有对艺术的好奇心,早晚都会碰到一件让人忘记举起相机的佳作。在那之前,哪怕只是为了拍出满意的照片也好,多多去逛美术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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