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有人问我,“你最喜欢的植物是什么?”我的回答通常都是:“兰花啊。”至于说为什么,除了因为它们帮我拿到了博士学位,还因为它们确实够萌。长着猴子脸的小龙兰,欺骗胡蜂感情的眉兰,还有故意“走光”的意大利红门兰,每一种兰花都有自己的萌萌脸。萌脸之后更多隐藏着兰花的睿智,以至于达尔文老爷子专门研究过这个家族的成员,并且写了一本书《兰科植物的受精》(Fertilisation of Orchids)。
在兰花中,有些奇怪的物种就连达尔文也没有搞懂,比如杓[sháo]兰。来拜访杓兰花朵的昆虫既不吸蜜,也不采粉,完全不像在普通植物上的行为。一个杂交品种的杓兰(C. x ventricosum)。直到今天,科学家都没有在杓兰的花朵上发现任何对昆虫有用的物质。虫子们钻进花朵的真相只有一个,就是——受到了欺骗。
当我第一次在野外见到活体的大花杓兰(Cypripedium macranthos)时,着实惊叹于自然界的神奇。每一个花朵都有一个兜子模样的唇瓣,圆乎乎、胖墩墩,像极了荷兰特产大头木拖鞋——杓兰属Cypripedium是两个希腊单词拼合而成,意思就是“女神的拖鞋”。其实,拖鞋一样的小兜子,几乎是所有杓兰家族植物的特征,包括了兜兰属、杓兰属和美洲兜兰属。
虽然整个杓兰属只有58个物种,但是分布区域很广,几乎涵盖了整个北半球温带和高山海拔区域,从俄罗斯的西伯利亚荒原到中国云南的高山,从欧洲大陆到日本列岛,甚至北美大陆都有杓兰属植物的分布。在中国,大花杓兰的分布范围从东北黑龙江、辽宁、吉林,一直延伸到内蒙古、河北和陕西区域,在山东也有分布。分布区如此广泛却没能进入我们的视线,一是因为生长海拔过高,二来是因为数量确实有限。
至于数量有限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这些花是“开黑店”的。一看到杓兰的花朵,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这些花朵是吃虫子的吧。NO,NO,NO!它们需要的是苦力而不是食物。大花杓兰的兜子是一个特别配置的陷阱,只要落入陷阱就只有按照预设好的路线前进才能逃脱。在这个过程中,昆虫得不到一点点好处,哪怕是一滴糖水都没有。那昆虫甘心做这样的苦力吗?当然不。
但大花杓兰演技好,日本科学家Sugiura认为,大花杓兰模拟了同期开花的一种马先蒿(Pedicularis schistostegia),后者的花朵上有充沛的花蜜,那些眼神不济的熊蜂们就中了大花杓兰的计,进而为大花杓兰服务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大花杓兰确实是依靠欺骗来让熊蜂提供免费服务的。这不折不扣的黑店,完全打破了花和虫之间友好共赢的局面。
相对于声名远扬的四大国兰(春兰、蕙兰、墨兰、建兰),大花杓兰的名气要小很多。这大概跟中国文人的审美情节有关系。四大国兰的形象早在宋代就出现在画作中,而杓兰的图画记载到明朝成书的《滇南本草》中才出现,完全不如四大国兰那么风光。杓兰之所以流行不起来,一个关键的原因是难以攻克的种植难题。作为高山植物,杓兰同杜鹃、报春花一样,在园艺引种界是出了名的硬骨头。
别看它们在原生地花朵灿烂,一旦把它们带到平原区域就会香消玉殒。对温度和湿度近乎严苛的挑剔,使得这些植物很难在人类花园中扩展开来。另外,杓兰“一岁一枯荣”的倒苗特性(地上茎叶枯萎)也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它们在园艺市场的表现。更麻烦的是,日益兴起的户外徒步行为,对这些花卉造成了极大压力。像大花杓兰这样的花朵在高山草甸上会显得非常特别,顺手摘花再“正常”不过。
这对野生大花杓兰资源造成了极大破坏,须知一种结实率只有10%左右的植物,在种群数量下降的时候,会有更大的繁殖风险。大花杓兰就是这样一种精灵,虽无手口,但一样用自己的花朵诉说着自然的智慧。这些“说书人”还能说多久?你我会给出怎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