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棵树而言,人的生命是多么短暂;而对于整个植物与人类的历史而言,一棵树的生命也是多么短暂。我们对植物的认知几乎都是从身边开始的,那些小时候总能看到的老树,仿佛从时间开始时就矗立在那里,也一直会在那里枝繁叶茂着。然而实际上,那只是它们生命中短短的一个片段,也许十年前它还只是个小树苗,也许几天后的暴风雨就会让它倒下。我们记忆中的老树,很可能还是刚刚引进的外来树种。
我小时候记忆里北京山区漫山遍野的火炬树,其实直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才在中国推广种植。你的城市里,或许也有这样的外来的老树,比如今天的主角欧洲七叶树。
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欧洲七叶树。图片:余天一
叶枯如秋
我第一次见到欧洲七叶树是在八月的法国,去年来到英国以后见到欧洲七叶树也是盛夏时节。这个季节不管是欧洲大陆还是英国,所有的欧洲七叶树叶片都是枯黄卷曲的,虽然是生长季,它们的叶子却片片飘落,仿佛是秋天的景色。于是我对于欧洲七叶树的最初印象,就是枯黄卷曲的叶片和惨兮兮光秃秃的枝条,看起来十分萧条。
“锈迹”斑斑的欧洲七叶树叶片。图片:Alex Hyde / NPL
然而这不是因为欧洲七叶树落叶时间特别早,而是由一种严重的病害——欧洲七叶树潜叶蛾病导致的。虽然欧洲七叶树的叶片会因为潜叶蛾病害变得枯黄后凋落,不过新芽还在继续生长,所以这种病害并不会迅速致死。但欧洲七叶树还是因此无法很好地进行光合作用;同时,一树卷曲的枯叶也极大地破坏了欧洲七叶树的观感,乃至影响市容。
对于英国人来说,欧洲七叶树是他们最喜爱的树种之一。这是因为直到十年前,欧洲七叶树在夏天还是满目葱茏的,完全不是现在这番不堪的景象。欧洲七叶树潜叶蛾病在短短三十年里从希腊传播到了整个欧洲大陆,并且在近十年前跨越了英吉利海峡,来到了不列颠群岛,现在正向着苏格兰扩散。这样快得令人恐惧的速度,是越来越发达的全球货物贸易导致的。
随着技术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我们同时也在迅速改变着身边的环境与生物,而这些环境与生物的改变又会反过来影响我们,让我们逐渐认为,周围的生活环境就是这个样子的。
欧洲七叶树潜叶蛾。图片:Patrick Clement / Flickr
直到春天七叶树重新发芽后,我才了解到它本来是一个多么壮丽的树种。硕大的叶片仿佛一把把蒲扇,宽阔而优雅,向上仰望会看到几何图案不断重复出现,给人带来规则排列的舒适感。更美妙的是它开花的时候,花序就像一个个巨大的宝塔,生于枝条的最顶端,整棵树上宝塔林立,带来一种庄重的美感。
欧洲七叶树硕大的叶片。图片:Alvesgaspar / wikimedia
欧洲七叶树的花序与花。图片:Adrian Davies & Florian Möllers / NPL
儿时游戏
在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每个地方的小孩都懂得就地取材找乐子。现在想来,当时多么简单的材料都可以玩儿得热火朝天,小孩子的创意丰富得想象不到。既然是就地取材,那么离我们最近的城市中的动植物,就成了最容易得到的“玩具”。在北京一到秋天,满街的杨树就落下无数叶子,此时杨树的叶柄就可以用来“拔根儿”,记得不爱运动的我,秋天的体育课就是在拔根儿中度过的。
拔根儿。图片:京华时报 / 东方IC
英国的孩子没有杨树叶柄玩儿,但他们有欧洲七叶树。欧洲七叶树在秋天会结出无数带刺的果子,果子里是硕大的球形种子,种子有红褐色的种皮。这个外壳带刺内壳红色的组合,看起来很像栗子,所以欧洲七叶树的俗名是horse chestnut(马栗子),“马”指的是欧洲七叶树枝条上叶片脱落后留下的叶痕,看起来很像马蹄。
虽然看起来像栗子,但是熟悉欧洲七叶树的人都知道,这个“马栗子”是不能吃的——红褐色种皮里的白色种子,含有的皂苷类和葡萄糖苷类物质是有毒的。
欧洲七叶树的种子(上)很像栗子,但是顶端没有尖尖(下)。图片:Brian Lightfoot / NPL;pixabay
既然不能吃,那就用来玩儿吧。康克戏(Conkers)是英国的一种传统游戏,游戏双方使用道具互相敲击,若一方的道具被敲碎,那么另一方就获得胜利。最早的康克戏用的是蜗牛壳或榛子,不过很快,英国的孩子发现了另一个坚硬又容易获得的材料——欧洲七叶树的种子,自1850年前后康克戏开始广泛使用欧洲七叶树。
用来玩康克戏的七叶树种子。图片:Solipsist / wikimedia
寻找回忆
有心的小孩会记得每棵老欧洲七叶树的位置,在秋天找到最好的材料用来制作“康克”。康克戏比拔根儿稍微复杂一些,首先要准备材料,制作时要在种子上打洞穿绳,玩的时候用绳子把种子提起来,一方拽着种子用力撞击另一方提着的种子,直到有一颗种子碎裂。不过今天,在秋天的英国,高大的欧洲七叶树下已经很难见到孩子扎堆玩康克戏的景色了。
这就是康克戏的道具了。图片:XCalPab / wikimedia
此外,不同的城市也有不同的玩法,捷克的《鼹鼠的故事》有一整集就是小鼹鼠在花样玩欧洲七叶树的种子。对于年幼的我,这一集《鼹鼠的故事》带领我认识了一个新的很有趣的树种,但对于捷克以及整个欧洲的小孩来说,欧洲七叶树却是非常熟悉的城市树种。对于我们来说,这个画面非常新奇好玩,而对于他们来说却是身边美好的回忆。不同的孩子看到这样的画面,大概也会有不同的感受吧。
鼹鼠和小老鼠把壳当作碗,把种子做成了凳子。图片:The Mole / Zdeněk Miler
其实康克戏的发展历史不长,因为欧洲七叶树也是十七世纪才从希腊引入英国的。今天,欧洲七叶树已经成为了英国甚至整个欧洲的标志性景色,它们高大而宽阔的树冠,和秋天掉落满地的坚硬的种子,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欧洲各个城市的记忆里。
不过这个记忆中的景色,因为国际贸易带来的虫害,也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消逝着。我们熟悉的植物,就在见证人类历史的更迭中,不断地被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