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儿子从幼儿园回来，神神秘秘地跟我说：“爸爸，我给你唱一个今天跟幼儿园学的儿歌：小瓢虫，真美丽，身上穿件花花衣。数数它有几颗星？一二三四五六七。小瓢虫，真卖力，一飞飞到棉田里，专抓蚜虫当点心，乐得棉桃笑眯眯。爸爸你说好听不好听！”
七星瓢虫是许多人在幼儿园时就熟悉的昆虫。图片：Mitsuhiko Imamori / Nature Production / Minden Pictures
“真好听啊，爸爸回头带你去公园找七星瓢虫好不好啊？”
“好~爸爸跟我拉钩！”
惹人喜欢的“花大姐”
在我小时候，瓢虫是我最喜欢的虫子之一，主要有三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它好逮，瓢虫都是小短腿，就算它跑起来也不快，不像蛐蛐蚂蚱，一下就蹦跑了；第二是瓢虫比较“结实”，不会像其他虫子那样，捏的时候不小心用点儿劲儿，就给捏死了；第三是瓢虫不咬人，任凭你怎么玩儿它，顶多是沾一手黄水儿。
七星瓢虫（Coccinella septempunctata）俗名也叫“花大姐”、“花手绢”、“花妞妞”，是生活在你我身边，最熟悉的一种小昆虫，老人小孩几乎没有不认识它的。
七星瓢虫头部和胸部的斑纹有点像两双眼睛。图片：Ingo Arndt / NPL / Minden Pictures
七星瓢虫恰如其名，橙红色的半球形鞘翅，就像一个舀水用的瓢，上面有七颗黑色的斑点，像是穿了一件唐装马甲，显得分外的喜兴和可爱。胸部是黑色的，两侧各有一块白斑，头部还有两个小白斑，我小时候一直误以为那是瓢虫的眼睛。
刀枪不入的铁布衫
鞘翅目昆虫的前翅演化为角质，非常坚硬，犹如铠甲一般，故而也被称为“甲壳虫”，七星瓢虫也不例外。它的鞘翅呈半球形且光滑，让敌害很难抓住，当它遇到蚂蚁这样体型较小的对手时，就会用六条小短腿将身体紧紧地固定住，这样蚂蚁就无法攻击腹面的要害。一般蚂蚁都会知难而退，不再与七星瓢虫纠缠。
蚂蚁企图攻击七星瓢虫，却对它的甲壳无可奈何。图片：Satoshi Kuribayashi / Nature Production / Minden Pictures
如果对手更加难缠，七星瓢虫就会使出另一手“绝技”：它从腿部关节内流出一种黄色、有刺激气味的液体（主要成分为异丙基甲氧基吡嗪）。这玩意儿又涩又苦，能让人苦到怀疑人生（小时候曾经犯贱，舔了一下七星瓢虫留在手上的黄水儿），能让鸟类或螳螂这样的捕食者敬而远之。
七星瓢虫身披大红铠甲，还点缀着黑、白色的斑点，如此招摇的外表，就是在向其他动物宣告：“劳资有毒，不好吃，你们都离我远点儿！”
“倒地”的瓢虫，从腿关节处流出味道不佳的黄色液体驱逐捕食者。图片： Mitsuhiko Imamori / Nature Production / Minden Pictures
除此以外，七星瓢虫还有“装死”的绝招：六脚一松，直接掉落下来，把细小的腿收在腹部，一动不动，待风平浪静之后再恢复行动。
七星瓢虫的铠甲防御是如此成功，除了它所在的瓢虫科（Coccinellidae），其他一些昆虫也走上了相似的演化道路。同是鞘翅目的瓢萤叶甲（Oides spp.）和伪瓢虫（Endomychidae），样子都和瓢虫十分相似。我第一次见到十星瓢萤叶甲（O. decempunctata）的时候，以为它是一种瓢虫，后来翻阅资料，才发现竟然是隔壁的亲戚叶甲。
十星瓢萤叶甲。甲壳与瓢虫十分相似。图片：二猪
除了鞘翅目，双翅目的甲蝇（Celyphus spp.）和蜚[fěi]蠊[lián]目的拟瓢蠊（Prosoplecta spp.）也演化出了这种圆滚滚的盔甲，这也是趋同演化的结果。
不仅昆虫，脊椎动物中也有采取相同防御策略的生物，比如爬行类的龟鳖、哺乳类的犰[qiú]狳[yú]和穿山甲，还有已灭绝的古哺乳类——雕齿兽，后背都有半球形的保护甲壳，借助一身硬甲，让敌人无可奈何。
冒充“花大姐”的“小强”。拟瓢蠊虽然属于蟑螂的家族，但有些种类的外表与瓢虫酷似。图片：Horace Henry Knight / Wikimedia Commons
笨拙的“旅行家”
七星瓢虫有铠甲护身，虽然能够抵御敌害的进攻，但额外的重量也给自己行动造成不便。它和蝶、蝇、蜻蜓这些善于飞行的昆虫相比，飞得十分笨拙。
瓢虫的起飞。图片：KennethKramm / youtube
和七星瓢虫体型差不多的苍蝇，能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飞，做各种高难度的特技飞行。反观七星瓢虫，起飞的时候需要摆好pose：爬到所在位置的最高点，首先六脚固定自己站稳，再将鞘翅打开，折叠在背部的后翅舒展开来，随后拍打后翅，才能缓慢腾空。飞起来以后也是晃晃悠悠，我小的时候就能空手将飞行中的七星瓢虫截获。
一个小孩中流传的迷信，对着瓢虫说“你家里着火了”，它就会飞回家去。其实是在说话时，瓢虫爬到了草的顶端，接下来就可以飞了。图片：Kim Taylor / NPL / Minden Pictures
不可思议的是，飞行如此弱鸡的七星瓢虫，也有迁徙的能力：它们会借着季风，随气流飞过高山，飞向其他地区。偶然落在回家的你身上的一只小七星瓢虫，也许是经过长途跋涉，追寻着缘分来到你的身边呢。
瓢虫味儿的葡萄酒
七星瓢虫虽然长得可爱，却是凶猛的捕食者，它的幼虫和成虫会捕食蚜虫（Aphididae）、蚧[jiè]壳虫（Coccoidea）、木虱（Psyllidae）等一切可以捉到的小型动物。蚜虫因数量多，运动能力差，是七星瓢虫的主要食物来源之一。所以，传统的教材中将七星瓢虫视为“益虫”。人们利用肉食性瓢虫进行生物防治，将其人工饲养繁殖后再放入野外，以达到控制蚜虫等“害虫”的目的。
闷头儿啃蚜虫的七星瓢虫。图片：Jean Venot / Biosphoto / Minden Pictures生物防治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美国曾经为控制蚜虫等害虫，将捕食能力超过原生二星瓢虫（Adalia bipunctata）、多异瓢虫（A. variegata）的七星瓢虫和异色瓢虫（Harmonia axyridis）引入，起初效果颇佳，“害虫”的数量得到了明显的控制。
但是后来人们发现，本土瓢虫的数量开始下降，不仅生态位被“外来的和尚”挤占，幼虫和卵也会遭到其捕食。不仅原生瓢虫，君主斑蝶（Danaus plexippus）和草蛉（Chrysopidae）等昆虫也受到其威胁。
异色瓢虫有多种颜色和图案，看上去几乎像不同的物种（所以这两位并没有认错人）。图片：Charles J. Sharp / Wikimedia Commons
除此以外，如果瓢虫随着葡萄进入了葡萄酒，它们体内用于防御的化学物质，会让葡萄酒带有异味，甚至毁掉整缸酒。据说有一位酿酒商因为瓢虫，损失了数十吨的葡萄酒。
七星瓢虫正在消失？
后来，我带着儿子到公园找七星瓢虫。我们一路抓到了十几只瓢虫，但是孩子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找到的瓢虫不是七颗星的呢？
我也十分诧异：在我的印象里，小时候见到的瓢虫，十只中有八九只是七星瓢虫，为什么现在看不到了呢？
当时很少见的黑色底，有大红斑的瓢虫（异色瓢虫），现在却有很多。
一只带眼睛状斑点的异色瓢虫。图片：Ben Sale / Wikimedia Commons
我回家以后查了资料，发现有学者在1991～2016年间，对七星瓢虫与异色瓢虫的数量进行了研究。整体上来说，七星瓢虫出现的数量越来越少，而异色瓢虫的数量越来越多。
后来我又了解到，近些年来，北京每年都会放飞大量瓢虫对农林害虫进行生物防治，其中放飞量最大的就是异色瓢虫。异色瓢虫的食物也是蚜虫等小型生物，与七星瓢虫形成竞争关系，大量的异色瓢虫会压缩七星瓢虫的生存空间。同时异色瓢虫的幼虫会攻击七星瓢虫幼虫和蛹，进一步造成七星瓢虫数量的减少。
出现在城市里的瓢虫，等待它们的未来还是未知。图片：Laurent Geslin / NPL / Minden Pictures
七星瓢虫受到了异色瓢虫的压制，因而减少，只是我肤浅的猜测，七星瓢虫稀少的原因也许不止一个。但可以确定的是，我所生活的城市的生态，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面目全非。我并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但我舍不得在儿时带来无限欢乐的“花妞妞”，从我身边离去。
本文是物种日历第5年第136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作者@二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