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周一过完,我下班回到家,有点饿。为了对抗饥饿,我径直躺下,准备睡觉。昨天吃得太多,今天我从中午12点之后就没吃东西了。几分钟后,我不知不觉拿起手机,打开外卖app,一次次装满购物车,一次次关掉app,又一次次打开它……在纠结了四个小时之后,零点时分,我在麦当劳下单了2个香骨鸡腿、6对鸡翅、1份鸡米花、1个冰淇淋、1份大薯条。
“今天吃什么?
”可以说是现代人最常遭遇的灵魂拷问,三餐是能量的来源,也是广大吃货幸福感的源泉。然而吃饭——这一看似理所当然的事却成了一部分人的噩梦。面对一桌美味,他们可能一口气吃下远超过平时饭量的食物,在暴饮暴食的过程中享受着短暂的愉悦。很多时候理智告诉他们应该赶紧停下来,但身体就是难以自控。而在暴食之后,面对着增长的体重,他们要么无奈接受,要么因为对身材万分在意而采取更极端的做法。
这就是“暴食行为”,一种带给人身体和精神上双重压力的“美味的痛苦”。
不吃是病,吃太多也可能是病。外卖很快就到了,隔壁合租的舍友已经睡下,我蹑手蹑脚地取回外卖,坐在床边,就着《老友记》,20分钟内解决了所有食物。风卷残云之后,我的牙龈发麻,呼吸局促。突然,我发现自己在半夜一点,坐在床边,面对着一片狼藉的麦当劳包装袋。我哭了起来。
你可能有过这样的经历,失恋了或者觉得压力大了,于是选择一家最爱的餐厅,点上一大桌美味,然后化悲愤为食欲。这样吃一顿,心情往往就好多了。可是,不同于这样偶尔一次的发泄,有些人会长期、反复地“暴食”,甚至到了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地步。这时候,他们很可能患上了暴食障碍或者神经性贪食症。
如果一个人一直无法控制食欲,总是大吃大喝,这是暴食障碍;而如果他一会儿没法控制食欲,一会儿又过度控制,两种状态来来回回,这是贪食症。它们和神经性厌食症一样,都属于进食障碍。对于暴食者来说,食欲是无法摆脱的噩梦。
厌食症,是不是听着很熟悉?
假如我们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天天吃不进多少东西,腿瘦得像我们的胳膊一样,却还是觉得自己身材不够好,特别害怕发胖,我们很可能会想起网络上那些瘦骨嶙峋的照片,然后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厌食症患者外表的明显变化很容易引起周围人的警觉,但暴食者的吃饭问题,却经常被忽略,身边的人似乎不会太在意他们的行为,可能只会偶尔劝一句:“别吃太多东西,对胃不好。
”不吃饭可能是病了,吃太多同样可能是得病的表现,但“暴食”却没有得到同样的重视和关注。
不停暴食,真的很痛苦。食物对我来说,就像一个渣男,我迷恋他却又极度恐惧他。从13岁那年减肥成功(半年内从128斤减到96斤)开始,我就经常暴食。但是不断的节食和高强度运动,使我的体重一直在控制中。我的体重在十公斤的范围里起起伏伏,而自我评价在“你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卢瑟”和“你真是太厉害了”之间不断切换。
十几年过去了,如今午夜面对麦当劳垂泪的我,感到深深的疲惫。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进行一场又一场的节食甚至绝食了,我也没有信心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暴食者所承受的痛苦是双重的,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吃饭本是一个愉悦的过程,口腔和牙齿慢慢咀嚼食物,然后吞下。但暴食者经常吃得飞快,咀嚼难以充分,于是原本就脆弱的肠胃只能承担起更多的职责。而吃东西太多的时候,过分的饱腹感还会进一步损害胃肠道。
超重、肥胖以及它们带来的种种后果,更是暴食障碍患者经常面临的情况。而不同于暴食障碍患者对体重的相对不在意,神经性贪食症患者会过分担心自己的体重。为了防止体重增长,暴食后他们往往会选择更加严苛的方式,比如催吐,来抵消影响。但这其实是另一种痛苦的来源,催吐反流的胃液会损伤消化系统,胃酸会腐蚀牙齿,呕吐的动作也会造成脸颊和下巴的肿胀。催吐和过度运动是神经性贪食症患者常用的“补救”措施。
暴食者在进食过程中可能会短暂忘却现实的烦恼,得到一时的解脱与愉悦,可是之后却容易内疚,甚至厌恶自己,觉得“明明知道暴食不好怎么还会做,是不是自己就是个无法自控的人,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还能做好什么?”于是他们的心情更加低落和沉闷。
而为了不在朋友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这一面,他们经常会单独吃饭,这似乎避免了他人眼神里的不解,但却可能让友情岌岌可危,而人际交往亮起的红灯会进一步降低他们的自我评价,少了朋友的安抚也会更加悲观,更难走出暴食的噩梦。
为什么暴食难以终止?我唯一一次催吐是在初三,有次小测考得不好,回到家里,吃了一份炒米粉。我抱着马桶催吐,爆辣炒米粉几乎原样吐出来,我鼻涕眼泪横流。
当时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不控制自己体重何以控制人生?就你这样怎么高考?”十年前那个快要中考、一百斤、因为饭点吃了份米粉而催吐大哭还咒骂自己的女孩,就是我暴食经历的一个缩影:心情好想吃,心情不好想吃;成功是因为体重,失败还是因为体重。我的人生被体重和进食套牢了。暴食而无法停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每天所处的环境、拥有的心情以及过去的经历都会有影响。
视频里是苗条的小姐姐,海报上是腰肢纤细的模特,现代人“以瘦为美”,经常对自己的身材不满意,于是便会刻意少吃甚至不吃。而这种限制和压抑反而会促进暴食行为的爆发,不吃不吃,到头来却吃得更多、更猛。压力或应激是暴食症发作的风险因素,压力大的人更容易暴食。而与之对应的,在面对相同压力时,本身存在暴食行为的人进食量会明显增多。有研究者进行了一项实验,发现面对同样的任务要求,暴食者会吃下更多的巧克力布丁。
食物和体重,有时候就像天平的两端。而心情也会影响进食,心情不好时,暴食者的暴食次数也会相应增加。部分研究发现,暴食者在暴食行为发生之前总体的负性情绪较高,暴食行为之后情绪会有所好转。致力于进食障碍相关心理研究的艾丽萨·海德-马特(Alissa Haedt-Matt)则得出了与之相反的结论,他们的研究发现暴食行为之后暴食者的负性情绪反而有所增加。
这种看似矛盾的结论其实正好说明了暴食行为本身和情绪之间的复杂关系:心情不好时选择暴食缓解情绪,但这样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于是当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因为暴食行为或者因为不能控制自己的羞愧感等,心情反而更加不好,于是形成了恶性循环。童年经历也会对人产生很大的影响,比如童年时的喂养方式。
小孩子表现好的时候给一颗糖,表现不好的时候不让他吃自己最喜欢的饼干,这种工具性喂养(instrumental feeding)会让孩子自然而然地认为进食本身就是一种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更最容易让他们在长大后,面对那些让人不愉快的问题时,采用同样的方式应对,继而陷入暴食的怪圈。
想从暴食中挣脱出来,怎么办?麦当劳的故事发生在两年前。
那时我终于开始正视暴食问题——停止节食和报复性质(甚至是惩罚性质)的运动,开始花心思解决“暴食”这个行为本身。这两年里,我就医并开始服用百忧解,有一阵随身携带《暴食症康复指南》通勤,按照书里的建议详细记录饮食和暴食冲动、暴食行为的发生,以观察自己的行为模式。
我逐渐建立了一些小技巧从暴食冲动里抽离,比如立刻下楼散步、洗衣服吸地、和朋友打电话……虽然还会偶尔暴食,但我不再恨食物也不再怕食物了,自我评价也上升了很多。如果只是偶尔的暴食行为,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但最好也要控制总量,一次进食太多轻则导致消化不良,重则患上急性胰腺炎。想要避免暴食行为,可以尝试正念减压治疗。
比如,有暴食冲动的时候,带一把葡萄干,在冲动出现时拿一颗放在嘴里,将所有的精力集中在吃葡萄干这件事上,用舌尖感受葡萄干上的褶皱,感受葡萄干被唾液浸润后漏出的一丝甜蜜,用牙齿轻轻咬开并吮吸,如此反复。花费5分钟吃完一个葡萄干,这能很好地控制之前的冲动。但是人的冲动总有一个来源,因此更好的方式永远是切断冲动产生的源头,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暴食的问题。可以想一下每次为什么会暴食?
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是突然有了什么样的感觉或者体验?然后把对自己有影响的因素整理出来,看看哪种是更容易改变的。尝试正确认识自己吧。这种改变是艰难的,这时候不妨设想下没有暴食行为的人生会是怎样的,想想暴食带来的坏处和好处。带着这种坚定的信念开始进行机械化进食训练,给自己规定好一日三餐的分量,并做好记录。如果暴食行为再次出现,要对原因进行分析,避免再次发生。
当然,如果身体已经因为这种不良的进食习惯出了问题,或者是心情差总想哭,对什么都没有兴趣,觉得活着没意思,这时候就不要想着靠自己调节好状态。求助医生,在保证一定的营养供给,维持身体健康的情况下,采用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相配合的方式解决暴食行为,会是更加明智的选择。
至于究竟什么样的状态才算疾病,也交给专业的医生去判断吧,无论是自己翻阅了相关书籍还是仅仅通过这一篇文章了解了暴食行为,都没有必要非给自己戴上一顶暴食障碍或者神经性贪食症的帽子,把更多的关注放在“我现在痛苦吗?难受吗?影响身体健康吗?暴食次数越来越多而无法控制了吗?”而在整个过程中,自己的切身感受是更为准确和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