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找他们，不要让他们回到这个世界上。”狸在巨大建筑的入口处停了下来，等着小熊猫跟上。已经到了下午，阳光从巨大的门洞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带着斜角的光斑。那处光斑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一个光明、茂盛、生机勃勃，另一个黑暗、破败、全无希望。
狐狸眯了眯眼睛，让自己适应巨大建筑里的黯淡光线。小熊猫蹒跚着走了过来，探头往建筑里看了看，迈开了短短的步伐。“走？”狐狸答应了一声，和小熊猫一起走了进去。到处都是规则的直角，让狐狸有些不适应。虽然已经在城市遗迹里逛了这么久，但是看到这些完全不自然的角度，狐狸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倒也不是恐惧……也许更像是迷惘吧。
那些建造了这一切的物种，那个叫做“人”的族群，在留下这一切之后，突然消失了。只是想到这一点，就让狐狸觉得身体里不怎么对劲，胃肠像是搅拧在了一起。小熊猫似乎完全没有这种困扰。小熊猫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兴致勃勃地东看西瞄，偶尔还会因为灰尘而打一个大喷嚏。墙上的小洞也有光线照射进来，狐狸有时候能看清在光线里漂浮的灰尘。
这些灰尘不知疲倦地漂浮着，也许因为某个因缘就落在地上、落在各种各样的东西上，让所有地方都蒙上了灰色的一层。狐狸小心选择着落脚的地方，可是每次回头，都能看到自己清晰的脚印。这样的建筑在这个遗迹中还有很多。也许说遗迹都是由这样的建筑构成的也不算错——狐狸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虽然这些建筑外表看起来可能不大一样，但是里面却都差不多。分成一个个格子，狐狸知道那叫做房间。
房间之间有窄窄的过道相连，狐狸搞不清楚为什么还要有厚重的东西挡在这些过道上。让它们连在一起不会更好吗？狐狸搞不懂。小熊猫兴高采烈地走在前面，每看见一样新奇的东西就指给狐狸看。大多数东西狐狸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似乎不是食物，也不是用来睡觉的地方。除了食物和睡觉之外，人为什么还需要那么多东西？这些东西要怎么用？狐狸不止一次冒出过这样的问题，但也知道自己怕是找不到答案。
不过有些用来睡觉的地方倒的确是不错。那些方方正正的东西看起来是硬的，但是跳上去才发现是软的。它们能软软地托着狐狸的身体，像是睡在茂密的草地上。只是这些地方往往有更多的灰尘，睡觉的时候也会打喷嚏。而且太不安全了呀……一点遮蔽都没有。狐狸曾经在这样的地方睡过几次，但是最后还是觉得太不习惯。
这栋建筑也差不多。各式各样的房间，各种各样的奇怪东西。狐狸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觉得与其来看这些灰蒙蒙的东西，远不如在阳光下散散步，或者在阴凉的树下打一个小盹。他正想叫小熊猫一起回去，眼角却瞄到了什么彩色的东西一闪而过。狐狸转过头，看见一只胖胖的小鸟正落在高处，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狐狸。
“你好呀……”狐狸有点拿不准，不过还是打了个招呼：“我们是路过的……你住在这里吗？”小鸟跳了跳，歪着脑袋看了看狐狸，声音清脆悦耳：“是呀是呀，我是住在这里的。你们好呀……我是大山雀。你是狐狸吧？第一次见到狐狸呢……”
“哇，了不起！”小熊猫圆滚滚地跑过来，“住在这里呀？好厉害！”
“是吗……”有着黄色胸脯和肚子的小胖鸟低了低头，“会很了不起吗？”
“是啊！”小熊猫眼睛里都要冒出星星来，“这里可是遗迹哎，和树林一点都不一样！能在这里生活，当然很了不起啦。”
小鸟似乎有点困惑。“我们一直在这里生活呀……从还有人的时候就是……”
“啊这样吗？”小熊猫像是更感兴趣了，“你见过活的、真的人吗？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小鸟笑了起来，摇摇头。“我没有见过啦，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不过好久以前，我的祖先们见过呢。听说他们很大……嗯，可能比你们俩加起来都大，每天走来走去，或者就在一个地方坐着坐很久。不花很多时间吃东西，也不花很多时间睡觉……嗯，大概就是那样吧。”
“哇哦。上次碰到郊狼，他们也说祖先和人一起生活过呢……”小熊猫坐在地上，“可惜当时没有怎么问他……还有什么？他们会经常换毛吗？”
小鸟跳了几下，像是对自己的答案也不太有信心。“他们好像是没有毛的……不过看起来每天都不大一样。有时候会绑一些飘飘的东西在身上，有时候就没有那么飘。我也不大清楚啦，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啊。”
“那，他们是怎么消失的呢？”小熊猫继续问，“是有什么很厉害的天敌，把他们很快都吃掉了吗？”狐狸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他并不知道太多关于人的事情，以前也没有特别关心过。
以前在狐狸的心里，人类只是一个物种罢了，而且听说很可怕，可怕到永远都看不到才好。但是在遗迹里的这些日子，到处都能看到人留下的痕迹。狐狸自然是有点好奇的；但是他也没有主动去问什么。人这个物种留下的东西超出了狐狸的理解范围，让狐狸完全搞不懂人的想法。他有时候会有点担心，要是人重新回来了会怎么样；要是他们回来了，也许所有的动物又要重新担惊受怕起来吧。
也许只要不问，人就不会再回来……狐狸会有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有点滑稽。可是现在小熊猫在问这样的问题，狐狸终于觉得自己也没办法抱着这样的念头了。
黄肚子的小鸟来回跳了跳，像是在考虑该怎么回答。小熊猫满怀期望地抬头看着小鸟，迫不及待地等着那对坚硬的小嘴里吐出的答案。
“好像不是的。”小鸟终于说了起来，“听说哦，他们在几个月时间里就不见了呢。他们好像聚集到什么地方去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是飞走了吗？”狐狸问。
胖胖的小鸟摇摇头，胸前的一串黑色羽毛也跟着晃动。“没有呀。没有什么东西飞走。”
“那，他们是走到地底的洞里去了？”小熊猫问。听见小熊猫的问题，狐狸轻轻哆嗦了一下。
“也不是。”大山雀清脆地说，“就像是这样的建筑。他们进去了，就没有再出来。不过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啦，那毕竟是很多代以前的事情了嘛。”
小熊猫意犹未尽地点点头，舔了舔鼻尖。狐狸站起来走了几步，觉得胃里那种纠结的感觉又回来了。
“反正从那以后，就再没有见过人了。”小鸟说，“这样也好也不好。再没有人给我们食物了，不过也不用担心被他们用一种奇怪的棍子打下来。”
小鸟小小地叹了口气，声音婉转。“觉得有点可惜呢，没有见过人。听说他们给我们的食物很好吃的。都没有吃过。”
狐狸抖了抖耳朵，觉得胃里的感觉消失了。那个叫人的物种可能的确是消失了——虽然方式有点奇怪。狐狸有点点想去找到大山雀说的那个建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又有点害怕自己最后找到的东西。
也许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吧，狐狸带着一点担忧这样想着。
“那，”小熊猫转了转眼睛，“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去找那个建筑？说不定里面还会有好吃的留下来？”
听见小熊猫的话，小鸟笑了起来。“怎么会嘛……毕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再说虽然我们和人生活在一起，但是也不会主动靠近他们呀……太危险了呢。”
狐狸轻轻点点头，觉得大山雀说得没错。可是小熊猫还是有点失落的样子。“啊……是这样吗……”
“嗯嗯。”大山雀用力点头，“人……是很危险的。如果遇到的话，要赶快飞走才是。”
应该是这样的，狐狸想。要是遇到的话，应该马上就跑掉。
小熊猫没有再说话，低着头像是在想大山雀的话。狐狸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空气里的光线，和光线里的灰尘。灰尘在空气中漂浮着，像是永无止境。
也许这样才是对的，狐狸想。不要离人太近，不要被他们看到。不要好奇，不要去试着找到他们，不要让他们回来这个世界上。他们留下遗迹，这就已经够了。
狐狸抬起头，看着大山雀乌溜溜的黑眼珠。在那明亮的眼睛里，狐狸觉得自己读出了同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