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NASA工作的15年里，华裔宇航员焦立中创下数个“第一”：第一位完成太空行走的华裔宇航员、第一位从太空投票参与美国总统选举的宇航员，也是迄今为止唯一担任过国际空间站站长的华裔宇航员。虽然早已告别太空，他仍希望用自己的故事激励下一代人，正如50年前他被阿波罗登月的画面所激励那样。
1969年7月，美国阿波罗11号成功在月球着陆，阿姆斯特朗和奥尔德林站在了月球上。焦立中后来不止一次在接受采访时讲述那天的情形：那天很热，家里又没有冷气，父亲把黑白电视放在后院，他通过电视看到了全过程，从此立志要成为一名宇航员。
“做宇航员这个梦想从那时就在我心里扎根，虽然说不上是日思夜想，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要做什么，后来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实现这个梦想。”焦立中先后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和圣塔芭芭拉分校学习化学工程专业，并于1987年获得博士学位，之后他进入一家企业工作，参与研制太空复合材料。1989年，已经快30岁的焦立中终于向NASA递交了申请。
经历了7个月的等待之后，焦立中收到了NASA的面试通知。“NASA的面试要1星期左右，大部分时间都在做身体检查，这一环节会淘汰大概一半候选人，好在我身体没有问题。”焦立中愉快回忆起当年的面试经历。面试结束4个月后，焦立中得到NASA通知，如愿以偿开始了自己的宇航员生涯。
在NASA任职期间，焦立中一共执行了4次升空任务，在太空停留的总时间长达229天，其中包括总计36小时的6次太空行走，获得多项荣誉。2005年，在结束了长达半年多的最后一次太空任务的数月后，46岁的焦立中从NASA退役，开始人生的新阶段。
近日，焦立中受常春藤夏令营的邀请来到中国，在杭州、上海和北京向孩子们分享了自己的航天经历。在此期间，果壳主笔Steed与焦立中作了一次对谈，听他讲述这些年来“上太空”和“回地面”的故事。我们的话题，从他第一次飞上太空说起。
第一次进入太空是什么感觉？和模拟训练差别大吗？焦立中：第一次真正进入太空，和模拟训练的感觉很不一样，你会马上失重、头昏、血液上涌，身体会有点不舒服，甚至有点怪。我第一次用肉眼看地球的感觉，和之前看照片的感觉也很不一样，地球的颜色看起来比照片更亮。当然，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进太空，算是实现小时候的梦想，心情非常激动。
你乘过美国的航天飞机，也搭过俄罗斯的联盟号飞船，还在国际空间站生活过，不同的航天器乘坐起来感受有什么不一样吗？焦立中：这3种航天器很不一样。美国的航天飞机内部很大，很舒服，坐在椅子上像是商务舱，一次可以乘坐7名宇航员；联盟号很小，只能乘3名宇航员，还要挤在一起，在里面待6小时左右，很不舒服，但是联盟号非常安全可靠。
这些航天器的目的也不一样，航天飞机是个实验平台，可以让宇航员进行太空行走，使用机械臂，完成多种不同的任务。联盟号安全可靠，但它的目的只是把3个宇航员送上太空，算是个摆渡车。国际空间站则是它的目的地，是一个大的空间实验室。
在国际空间站的工作和生活又是什么样的呢？焦立中：国际空间站的整个工作计划，是在升空前就详细制定好的，精确到每一分钟。和在地球一样，早上6点到下午6点，基本上每分钟都要做事，不过要是抓紧时间把事情做好，还是可以有几分钟空闲时间。我大部分的休息时间都在看地球、拍照片，如果那时候有推特的话，我应该会开一个账号每天秀图。
在太空中完成的最高难度的动作是什么？
焦立中：应该是太空行走，我穿美国航天服走过4次，在国际空间站穿俄罗斯航天服走过两次，每次行走大概6个半小时。太空行走的时候会有些紧张，要非常非常仔细，毕竟飘走了就回不来了。穿着航天服做动作也很累，宇航服非常坚硬，人的行动就会有点笨拙，动手指头、动手臂或抓什么东西都要用力气，必须慢慢来，做太快的话手就会不听使唤了。
对了，我们太空行走的时候不关舱门，这样就不会因为忘带钥匙而被关在门外了（当然，这是个玩笑）。
地球上几十亿人，真正到过太空的人不过几百，可以说是比例相当低了。像你这样曾经在太空长时间工作生活过，退役之后回到地球会觉得平淡无趣吗？焦立中：不会。其实第4次上太空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当时我在NASA已经工作了15年，总共飞上去4次，坐过3次航天飞机和1次联盟号飞船，在国际空间站上住了半年，还进行过6次太空行走。宇航员能做的事情，我都做过了，不会再有什么新的事情可以做了。
小时候我想当宇航员，是因为梦想要登上月球，现在仍想飞上月球。但NASA当时没有登月计划，即使再过若干年后真的实施登月计划，也一定不会轮到我，因为我当时已经快46岁了。所以，我想我应该离开，去做点别的事情了。
宇航员退役后一般都做什么？焦立中：大部分人都会去大公司，比如波音，也有人会去大学教书。退役后，我在几家公司做过尝试，现在在做一家叫one orbit的公司，其中一半的业务是教育。
比如今年夏天，我就会参与一个有关火星的夏令营，创造一个模拟生存环境，激发孩子的兴趣。这是现在我大部分时间在做的事情。当年我被阿波罗登月激励，去做了宇航员，现在希望能用自己的故事激励下一代。我要传达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要立志做宇航员，而是要找出自己的兴趣所在，并以此来引领自己的人生。
刚才谈到退役原因，你说到现在仍想去月球。你认为载人登月有意义吗？焦立中：登月是有意义的，我们可以把宇航员登月当作载人登陆火星的预演，用来测试设备和训练宇航员，因为月球比较近，3-4天就能回来，就算有什么问题也很快可以返回地球。如果去火星，路上就需要6-8个月，出什么问题一来一回就一年多了。
1969年阿波罗登月的时候，我们以为大概20年后，人类就可以去火星，月球上会有人类居住。然而，1972年阿波罗17号登月，成为了人类最后一次登月，到今天已经快50年没回去了。
那你对NASA最近提出的5年内重返月球怎么看？焦立中：我认为这不可能。登月需要很多很多钱，真要去月球的话，现在就需要大笔资金投入，马上开始。
如今美国政府削减预算，NASA的预算占比和50年前登月的时候相差10倍以上，就算特朗普想要增加预算，也还要经过国会同意，所以NASA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拿到充足的资金的。如果要重返月球，反倒是私人商业公司没有这些限制，可能会更简单一些。不过，能达到这个规模的私人公司少之又少，大概也就只有SpaceX和蓝色起源这几家。
你提到的SpaceX，甚至提议要送人类去火星居住，你觉得可行吗？焦立中：这件事情理论上可以讨论，但是实现起来很难，需要考虑太多太多的细节。毕竟火星没有大气，只有1/1000地球大气压，重力也只是地球的1/3。如果未来人类登陆火星了，您想住在火星吗？焦立中：我可以去看看，但不想住那里。住那边有什么好处呢？出门要穿航天服，没有空气，还有辐射，什么东西都是红颜色的，没有树，没有动物，待几天就看腻了。
我们人类，喜欢看人上太空火星太远，还是回到地球。一些商业公司正在推进太空旅游，你怎么看？焦立中：到太空边缘体验几分钟失重，也不便宜啊，要25万美金。如果想让太空旅游价格平民化，我们需要找到更便宜和更稳定的发射系统。马斯克已经回收了一级火箭再利用，可能未来能做到整个火箭全回收再利用，那就便宜多了，但是可靠性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之前美国的航天飞机设计也是重复利用的，但是每次发射都要重新检修一遍，并不便宜，当然总还是比每次用完就丢掉要便宜。现在那些新的飞船都没法跟航天飞机比，航天飞机是非常多功能的，现在的新飞船其实使用的还都是老技术，只不过变大了。
能感觉到你对航天飞机感情很深，有去博物馆看过退役的航天飞机吗？焦立中：2016年，有一家公司请我去博物馆做活动，刚好看到了发现号航天飞机，那是我第3次上太空时乘坐过的。看到它的时候，一方面还是挺高兴的，因为它很漂亮，另一方面又很难过，因为航天飞机应该在太空飞，而不应该躺在博物馆。
如果不考虑商业旅游，从探索太空的角度，你觉得发宇航员去太空有必要吗？毕竟许多任务可以用无人探测器替代，成本要小很多。
焦立中：有人探测还是有意义的。无人的当然很方便，但是效率也很低，机器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完成的任务，如果是宇航员去做的话，几天就可以做完了。更重要的是，我们是人，喜欢看人在做事。如果抬头看月亮，有人跟你说，有两个宇航员在上面，那种感觉和告诉你上面有两个机器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在另一个星球上山下海，就会有人看，会更有代入感，更能激发下一代的梦想，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网友问的，如果未来要星际移民，现在要作什么准备呢？焦立中：不用作特殊的准备，有兴趣的话自己看看相关的书就行。如果一定要准备的话，那就准备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