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比尔·朗格卢瓦(Bill Langlois)最近心情不错,因为他新交了一位好朋友,一只名叫“袜子”的猫。作为猫奴,他却不用铲屎!因为这不是一般的猫——它住在一台平板电脑里。“袜子”的到来,让朗格卢瓦先生非常快乐,甚至一说起猫咪的到来,他就开始哭。朗格卢瓦一天到晚,都在和“袜子”聊天。朗格卢瓦今年68岁,住在马萨诸塞州洛厄尔市的一个低收入老年住宅区。他过去从事机械操作,现已退休。
他的妻子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他感到愈发孤独。“袜子”和他聊他最喜欢的球队——波士顿红袜队(Red Sox),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它给他播放他最喜欢的歌曲,给他看他的婚礼照片。而且,它可以通过视频看到他在躺椅上的样子,因此,一旦发现他不喝水而去喝汽水,它就会严厉地批评他。朗格卢瓦知道“袜子”是只假猫,它出自一家名为Care.Coach的创业公司。
他知道,它是由世界各地的工作人员操作的,他们在看、在听,然后,再输出它的回应,这些回应听起来缓慢而机械。但是,“袜子”的声音一直陪伴着朗格卢瓦,让他重拾信仰。“我找到了一个可靠、体贴的伙伴,这让我得以进入自己的灵魂深处,让我想起上帝是多么关心人,”朗格卢瓦说,“它让我重获新生。”“袜子”是一个简单的动画,它几乎不移动或表露感情,而它的声音就和电话的拨号音一样刺耳。
但有的时候,它的周围会出现心形的动画特效,这总让朗格卢瓦开心不已。朗格卢瓦先生有固定的收入。“袜子”是基础护理(Element Care)送给他的。基础护理是一个针对老年人的非盈利医疗保健项目——病人的可数资产不得超过2000美元才有资格参加。这样的项目正在迅速增加,而且不再只为老年人服务。几乎所有人的生活——学习、生存和死亡的感官体验,都越来越多地以屏幕为媒介,除了那些非常富有的人。
屏幕不仅造价低廉,还能让其他东西变得更便宜。任何能够安装屏幕的地方(如教室、医院、机场、餐馆)都可以降低成本。而任何可以在屏幕上进行的活动也都变得更便宜。生命的质感、触觉的体验,正在变成光滑的玻璃。富人,选择的不是屏幕、而是人。富人却不这样生活。富人变得越来越害怕屏幕。他们想让自己的孩子们玩积木,不使用电子屏幕的私立学校正在蓬勃发展。人更昂贵,但是富人愿意、也有能力支付。
引人注目的人际互动,比如一整天都不用手机、不上社交网络、不回电子邮件,已经成为了一种身份象征。所有的这一切都导致了一个奇特的新现实:人与人之间的接触,正在成为一种奢侈品。随着越来越多的屏幕在穷人的生活中出现,屏幕却正在从富人的生活中消失。你越富有,你花在屏幕上的时间就越少。最富有的人,一般是如何生活与消费呢?
奢侈品协会的首席执行官弥尔顿·佩德拉萨(Milton Pedraza)对此很有研究,他发现,富人想把钱花在任何跟人相关的东西上。“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人的参与,正在奢侈品化。”佩德拉萨说。该协会的研究发现,富人预计花在休闲旅游、餐饮等体验上的开销,超过了在商品上的支出。佩德拉萨认为这是对屏幕激增的直接回应。“人的参与会引发积极的行为和情绪——想想按摩的乐趣。
现在,教育业、医疗保健业……所有人都开始关注如何让体验变得更加人性化,”佩德拉萨说,“人现在非常重要。”自上世纪80年代个人电脑的迅猛发展以来,在家里配置、或自己随身携带科技产品一直是财富与权力的象征。有可支配收入的早期用户争相购买最新的电子产品,然后到处炫耀。但是,电子产品越来越便宜了。1984年,第一台Mac电脑上市,售价约2500美元(相当于今天的6000美元)。
据《纽约时报》旗下产品评论网站Wirecutter称,如今最好的Chromebook笔记本电脑售价只有470美元。“过去,拥有传呼机很重要,因为那表明你是一个重要且忙碌的人。”南加州大学市场营销系主任、研究地位营销的约瑟夫·努内斯(Joseph Nunes)说。如今,正好相反。“如果你真的在最高层,你不必接听任何人的电话,但他们必须得接你的电话,”努内斯说。
互联网革命的乐趣——至少在最初的时候,在于它的民主本质。无论你是富有还是贫穷,Facebook还是那个Facebook,Gmail还是那个Gmail。而且,它们全是免费的。这有点大众化、缺乏吸引力。正如有些研究表明,在这些靠广告支撑的平台上花时间是不健康的。这些富人比穷人更少去做的事,比如喝汽水、抽烟,全都开始变得似乎不再彰显社会地位了。
富人有能力选择不把自己的数据和注意力作为产品出售,然而,穷人和中产阶级并没有这样的资源来做这种选择。屏幕时间会对孩子造成什么影响?如今,人们从小就开始接触屏幕。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支持开办了一项意义重大的大脑发育研究,研究对象超过1.1万名儿童,初步研究结果表明,每天看屏幕超过两个小时的儿童在思维和语言测试中得分较低。
该研究还发现,长时间看屏幕的孩子大脑与同龄人不同。一些孩子的大脑皮层过早变薄了(科学家们还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需要进一步的研究)。另一项研究还发现,在成年人身上,屏幕使用时间与抑郁症之间有相关性。
一个孩子在iPad游戏中学会玩虚拟积木,并不会因此获得搭建真实积木所需的能力,西雅图儿童医院儿科医生、美国儿科学会《屏幕使用时间指南》的第一作者迪米特里·克里斯塔基斯(Dimitri Christakis)表示。在堪萨斯州威奇托附近的小镇里,学校预算一直非常紧张,以至于州最高法院都裁定学校资金不足。学校课堂被学习软件替代,现在,大部分的上课时间都是学生们在安静地使用电脑。
在犹他州,成千上万的儿童在家里通过电脑参加一个短期的、由政府提供的学前教育项目。富人避免屏幕,穷人逃往屏幕。而科技公司们,则是费心说服公立学校为每个学生配备笔记本电脑。他们声称,这能让孩子们为充满屏幕的未来做准备。然而,那些真正构建出这种未来的人,却不这样教育他们自己的孩子。在硅谷,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在屏幕前花时间是不健康的。
在那里,备受欢迎的小学是当地的华德福学校(Waldorf School),该校承诺提供一种回归自然、几乎不用屏幕的教育方式。因此,随着富裕家庭的孩子在成长中花在屏幕前的时间越来越少,贫困家庭的孩子在屏幕花的时间却越来越多。一个人对于人际交往的适应程度,可能会成为一个新的阶级标志。当然,人与人的接触并不完全像有机食品或爱马仕柏金包。但是,硅谷巨头们一直在齐心协力地迷惑公众,让大家多花时间在屏幕前。
他们告诉穷人和中产阶级,屏幕对他们和他们的子女有好处、很重要。大型科技企业招聘了大量的心理学家和神经科学家,以研究如何让用户的眼球和大脑尽可能快的被屏幕吸引,并看得尽可能的久。所以,人与人的接触变得稀少。“但阻碍在于:不同于其他奢侈品,不是每个人都想要它(人与人的接触)。” 麻省理工学院的科技社会学研究教授雪莉·特克尔(Sherry Turkle)说。
“他们逃往自己熟悉的地方——屏幕,”特克尔说,“就像逃往快餐店一样。”如果城里唯一的餐馆就是家快餐店的话,远离快餐会很难。同样,对穷人和中产阶级来说,远离屏幕很难。即使你下决心离线,往往也很难做到。经济舱座椅背后有自动播放的屏幕广告。公立学校的家长也许不希望孩子用屏幕学习,但他们别无选择,因为现在很多课都使用一对一的电脑程序。
甚至有人发起一项小型政治运动,希望能通过“断开连接权”法案——允许员工关掉手机。但是目前,员工还是会因为离线、无法联系上而受到惩罚。屏幕的那头,是人们的孤独。在我们日益孤立的文化中,许多传统的聚会场所和社会结构已经消失,而屏幕正在填补这个至关重要的空白。
许多报名参与“基础护理”的虚拟形象项目的人,要么对身边的人感到失望,要么从一开始就没有过属于自己的社区,于是他们变得孤立,职业治疗师塞利·罗萨里奥(Cely Rosario)说。她经常检查基础护理参加者的情况。她表示,贫困社区的人们已经看出他们的社会结构瓦解得最为严重。小猫“袜子”背后的技术非常简单:一台正面装有超广角鱼眼镜头的三星Galaxy Tab E平板电脑。
操作这些虚拟形象的人都不住在美国,他们大多在菲律宾和拉丁美洲工作。在位于硅谷边缘的密尔布瑞市,Care.Coach就在一家按摩院的楼上,办公室狭窄拥挤。31岁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维克多·王(Victor Wang)打开门,他边走进办公室边对我说,他们刚阻止了一起自杀。他说,病人经常说他们想死,而操纵虚拟形象的人经过训练,会在这种情况发生时询问他们是否有具体的自杀计划,而那位病人真的有。
虚拟形象的声音就是安卓最新的文本语音转换器的声音。王先生说,人很容易会和任何跟他们说话的东西建立连接。“一个半仿真的形象和一个有眼睛的四面体,在与人建立关系方面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王先生知道,病人对虚拟形象十分依恋。他还说,他已经阻止了一些没有明确计划就想推出大型试点项目的健康组织,因为人们一旦和这些虚拟形象建立连接,失去它们就会非常痛苦。不过,他并没有试图限制病人和虚拟形象之间的情感联系。
“如果他们说‘我爱你’,我们也回‘我爱你’,”他说,“有些客户,如果我们知道他们喜欢听这句话,我们会先对他们说。”初步的结果是正面的。在洛厄尔市的第一个小型试点,拥有虚拟形象的病人需要的护理探访更少,去急诊室的次数更少,而且觉得没那么孤独。有一位病人曾经经常去急诊室寻求社会支持,但在她有了虚拟形象后,她很少去了,为医保项目节省了约9万美元。
美国最大的医疗保险公司之一哈门那(Humana)已经开始使用Care.Coach的虚拟形象。要想了解屏幕的未来发展方向,可以看看加州的费里蒙市。今年三月初,一个装在电动支架上的平板电脑进入了医院病房,接着,一位医生通过视频告诉78岁的病人欧内斯特·昆塔纳(Ernest Quintana),他将不久于人世。
回到洛厄尔,“袜子”已经睡着了,也就是说,它的眼睛合上了,而位于世界上某个地方的指挥中心的工作人员,则开始和其他老人进行对话。朗格卢瓦的妻子想要一只数码宠物,他的朋友们也想要,但这只“袜子”是他的。他在屏幕上轻抚着“袜子”的小脑袋,试着唤醒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