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这种体验:当朋友提起一次久远的聚会,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你当时的举动,而你却死活想不起来自己干过这些事?别怕,十有八九你是喝断片儿了。不过,有这么一群人,他们长久地生活在这种“失忆”状态,其他事情都记得,就是不记得自己干过啥。他们是“没有过去的人”……
她无法回忆起童年的自己,或者任何年龄段的自己。确切地说,她只拥有现在的自己: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而人生的其他阶段仿佛消失了。她也记不得那些重要的日子。她知道自己参加了侄子的婚礼,知道丈夫与她同去。但她想不起来的是自己确实“在那儿”。
多年来,苏西·麦金农(Susie McKinnon)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样。毕竟,我们总是假设大家的心智都以同样的方式运作。我们也不太会谈论一段记忆带给我们何种感受。每当人们详细地描述自己过去的经历时,麦金农都想当然地以为,那些细节是他们为了逗趣而杜撰的。
直到一位学医的朋友邀请她参与一项实验,两人才惊讶地发现:麦金农缺少自传式记忆。一开始,麦金农检索了失忆症,然而失忆症通常是指由疾病或脑损伤引起的记忆丢失,可她并没有那样的经历。她能记得事情曾发生,只是想不起来事情的整个经过。
十多年前,她受了脚伤百无聊赖,开始阅读关于精神时间旅行的研究材料,并决定联系该领域的一位专家——布莱恩·列文(Brian Levine)。给他发邮件的那天,麦金农如坐针毡。列文则说,那几乎是他职业生涯中最激动的一天。经过交流,列文确认了一种新的综合征:自传式记忆严重缺乏(Severely Deficient Autobiographical Memory,简称SDAM)。
人类有在精神上进行时间旅行的卓越能力,可以随意在脑海里追溯往昔、畅想未来。假想还是小学生的你坐在教室里,或者想象下周的自己躺在沙滩巾上,看海豚跃出地平线。你很可能不只想象了关于那些场景的事实,你会在心里构想身处其间的实际感受。这恰恰是麦金农做不到的。“麦金农体验过去的方式,就仿佛自己是个旁观者,那些情节的主角可以换成其他人,”列文说。
SDAM与失忆症迥然不同,后者通常是某些特殊事件或脑部受伤后产生的;更进一步地说,失忆症患者因此会难以获取新信息,从而无法形成新记忆。而患有SDAM的人是能够学习、获取新信息的,只不过这些信息缺乏真实生活体验的丰富性。假如麦金农能记得某件事的细节,那一定是因为她看了照片,或者刻意了解过故事的来龙去脉。她无法构想自己身处事件中,穿了什么衣服,或是和谁在一起。
她说:“就好像在亲人婚礼上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我的脑海里没有任何身处其中的证据。我感觉我没有做过这些事。”这就意味着麦金农无法体验重温美好时光的怀旧感——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亦无法感受伴随着糟糕回忆的苦楚。比如家庭成员的离世,即使在当时给她造成极大伤痛,那种感伤会转瞬即逝。她也因此比一般人更容易相处。她从不会怀恨在心,因为她无法唤起那些当时让她觉得很糟糕的负面情绪。
至于SDAM的成因,研究人员至今未发现任何与这些症状相关的疾病或外伤,他们只能认定SDAM是先天性的。然而,列文和他的团队正在研究可能导致SDAM的其它关联条件。麦金农还患有想象障碍,她无法在脑海中构建图像。想象障碍会不会是阻碍她像其他人那样拥有生动回忆的原因呢?科学家们很难给出确切的回答。
过去几十年的记忆研究揭示,我们每次回想一件事,都会在脑中把它重塑一遍——但尚不明确的是,我们每个人重塑记忆的方式是否一致。
认知神经学教授凯瑟琳·洛夫迪(Catherine Loveday)认为,SDAM与我们的早期记忆有相似之处。通常我们能够描述三岁以前经历的事情,因为我们可能听别人翻来覆去地说过,或者看过当时的照片。然而其实我们很难想起那些经历的切实感受。
虽然列文的团队正试图通过在线调查寻找答案,迄今为止,SDAM的普遍程度仍是个未知数。目前有五千人参与了此项调查,其中不少人称自己符合SDAM的症状。当然,这是一个自选样本,但从自称患病的人数可以想见,SDAM或许并不罕见。
列文的团队正在研究这样一个假说:人们的自传式记忆处在一个连续谱上。SDAM患者或许处于连续谱的一端,另一端则是那些拥有超常自传式记忆的人,即那些少有记忆遗失的人,无论多么稀松平常的小事,他们统统记得。
那么,这种病症很要紧吗?如果它不会影响你生活的方式——或许就不要紧。对于麦金农来说,她向来是这样生活的。所以突然得知这其实是一种可能要伴随她一生的病,也只是让她觉得有趣,并弄明白了她为何时不时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而已。她现在明白了别人并没有编故事。“反正我不曾那样生活过,也就没什么损失可言。”她说,“既然我从来都没有那个能力,也就没法真正觉察到我缺少它。”
麦金农还发现无法思忖过去、无法憧憬将来的另一个好处:“我知道很多人需要奋力去实现活在当下的想法,而对我来说,这不费吹灰之力,因为我的大脑只能这样运作。所以,我每一刻都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