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岁那年冬天,作为一名大龄美少女,我侧躺在了痔疮手术的手术台上。几分钟的麻醉和不到二十分钟的手术过程中,手术室墙壁红色数字的电子钟稳定闪烁。大夫说,手术非常成功,可以把本来也不大的那些多余的组织完全扼杀掉。而我当时不知道,六个小时的麻醉时间过后,才是考验的开始。
痔疮手术后,我的菊花经历了严峻考验。十多年的心结,必须做个了断。痔疮这个玩意,就是肛门内和肛门外多出来的增生。
小学时,我因为严重便秘导致了严重肛裂,肛裂愈合后,菊花附近就多了什么东西。作为一个小学生,我当时是崩溃的,因为根本不知道这是个啥症状,天天祈祷这团东西能自动消失。结果,十多年了它都没有消失。好消息是,我知道了这是个常见的医学症状,叫做痔疮。而且属于症状较轻的痔疮,不疼不痒不流血,我的菊花除了外观不一样,和正常人都一样。
但是,外观也很重要啊!我觉得,有时无法面对自己的身体。在纠结了十多年之后,我终于决定用短痛彻底解决十几年的心结,走进北京某医院的肛肠科诊室,明确表达要做痔疮手术把那玩意搞掉的诉求。一周之后,我躺上了手术台。
麻药过了,我躺不了了。当时的手术方法是扎线法。即用药线把痔疮组织根部绑住,直到其自然坏死,创口小,不易复发。被推出手术室时,我开始哭。这是欣喜的眼泪,我感到生命发生了某种蜕变——经过十几年,终于不必为自己的身体感到尴尬。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克服浣肠、暴露身体、在肛门内置物等等的羞耻感来解决问题(当时我菊花里放着手术后的药棉)。
下半身麻醉需要六个小时才会失效。我躺在病床上思考人生的时候,护士小姐姐拿来了一板粉红色止痛药,每颗都有扣子那么大,让我晚上难受就吃。我当时就应该意识到晚上麻药过了会发生什么,也应该意识到平躺是多么舒服。然而,当晚,我愚蠢地为了证明自己刚,没有吃止痛药,结果是疼到了凌晨四点。我在黑暗的病房里慢慢转圈,因为不论什么姿势躺着都会压迫屁屁——特别是平躺。
术后几周内,我失去了平躺的自由,只能选择左边或者右边侧躺,翻身还挺费劲的。那晚,我穿着病号服,在房间里拖着脚步挪动,总算疲劳战胜疼痛,在床上睡了一会。术后第二天,便便的考验。外科住院部在早晨六点前便开始喧闹。我挪到厕所,发现“坐”这个姿势有点困难,好像跨在坐便器上(面对水箱)能减轻疼痛。于是,我跨在上面,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尿是蓝绿色的(用药导致,在之后的一两天里慢慢变正常)。
早饭后,我总算开眼吃了止痛药。感觉,好多了,至少不是那种直炸脑袋顶的痛了。术后第一天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吃饭——因为后一天早晨你必须便便,便便完了才能去找医生换药。而术后第二天的便便,应该是所有痔疮手术经历者的难忘记忆。这个痛到底有多刻骨铭心,我要从多个角度说明。
首先,在我手术前,有两个医院护士都告诉我说,你好勇敢啊,我们也有这个问题但是不敢做;第二,每天早晨,住院部公共厕所都会传来哀嚎;第三,我的一位男性亲属经历了相同的手术,提到那个痛简直想闭眼。
在经历了多个预防针后,我抱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态,迎接术后第二天的朝霞。大概早上六点,按照术后流程必须排便,排不出来请去找护士用开塞露。我就是求助护士的那一个。
甘油灌下去,我直奔病房厕所,打开手机播放一曲奔放的音乐促进肠蠕动。想象一下,那个出口,那么小(创口引发疼肿),还有阻塞物(被扎着的痔疮),吃了两天的饭化成的固体在甘油的作用下必须倾泻而下——还泻不出来。我大概在卫生间里待了四十分钟,全身冷汗,脸上像被水洗过,还要用力让自己更痛。
我觉得,这已经出离能承受的范围了——更要命的是,在旁人看来,这真的……很搞笑。
每天公共厕所门口都有忧心忡忡又努力憋笑的痔疮患者家属,但是这真的很伤人。我活了二十多年受的最痛的外伤是开水造成的3%皮肤二度烧伤,这个烧伤如果疼痛是10分,痔疮手术后的第一次排便,我觉得能疼到12分。不管怎样,只要拉完了,立刻就不疼了。接着,需要用淋浴头把菊花清洗干净,然后去换药。换药室门口,一身病号服、带着药膏和垫布的男男女女排成一排,不好意思又充满理解地相视一笑。
换药后,菊花附近感觉清爽,下次的考验又远在第二天,美妙的早晨向你招手,你能享受接近24小时疼痛较轻的时光。出院后就完事儿了吗?我在医院住了十几天,算是恢复慢的。这个天数是怎么算的呢,是看你菊花里的药绳什么时候掉完,什么时候就大功告成了。手术的那一天还只用穿薄棉衣,出院时北京已经下完第一场雪。往住院部楼道的秤上一站,秉持“多吃多拉”的医嘱,我胖了四斤。
出院以后,还要每天早晨自己便便后来医院换药。这个过程又持续了十几天。大概是术后30天,我终于重新享受到了正常的便便体验。大概也是术后三周到四周的时候,我终于能够平躺睡觉了。好舒爽啊,我的后脑勺和后腰同时有了着落,这是菊花健康的人拥有的特权。也是这时,我可以正常坐着而不感到疼痛。在那之前,不管是马桶还是椅子,我都是跨在坐垫上的。
守护屁屁,没什么可羞耻的。在得知我做了痔疮手术后,越来越多的朋友和我倾诉了同样的问题,有的人甚至比我的症状更严重(会出血)。一位同龄的朋友去做了手术后,我们在精神上抱在一起,发誓要守护菊花健康,作息规律多吃菜,避免复发。对于我来说,时隔十多年,我终于有了个“健康”的、和其他人一样的屁屁。付出的一切是完全值得的,特别感谢我爸妈天天给我做饭还理解我的难处,也感谢遇到了手到病除的医生。
住院期间,每天都能遇到新鲜人和新鲜事,特别是换药前站在肛肠科门口,能看到因为重男轻女的喂养问题导致肛裂的女婴,或者喝醉了肛门被“朋友”放入异物的倒霉人,也见到了痔疮严重却迟迟不敢手术的大姐。医生和大姐说,孩子你都生过了,还怕这个吗?不管怎样,到我出院为止,这位大姐没有做手术。羞于提起隐蔽部位的痛楚,往往会带来更大问题。
羞于提起肛裂、痔疮等等肛肠科疾病是个普遍情况。比如之前提到的男性亲属,痔疮已经发展到一马桶血的程度,但让他下决心手术的原因并不是菊花健康,而是心脏病。心脏病的药和痔疮药功效冲突,为了能正常吃心脏病的药,他才克服了羞耻感(和对疼痛的恐惧)来到医院。菊花只有一个,要多多爱护,有病早治疗,也希望大家能战胜羞耻,更开放地讨论菊花健康。
医生点评。首先,对Dora表示由衷的同情,肛门这个地方神经分布非常丰富,做完手术确实很痛苦。文章对病情的描述不多,不过说得很清楚的一点是,作者是在肛裂之后发现了“痔疮”。这是“哨兵痔”,是肛裂的主要症状之一。重点是,这个所谓的哨兵痔和我们平时所说的“痔疮”不完全是一回事。哨兵痔是肛裂的附属问题,所以我们首先应该理解一下肛裂是怎么回事。
如果肛门因为各种机械性的损伤形成了肛裂,通俗地说就是撑破了,那么就会在局部皮肤形成溃疡面,这个溃疡面就是肛裂本身。如果是初次发作的肛裂,保持局部清洁,自己就能长好,并不需要特殊的处理。如果是反复出现的肛裂,那么会造成三个方面的问题。第一,溃疡面本身会造成出血。第二,在溃疡面外侧形成哨兵痔。第三,在溃疡面内侧形成“肛乳头肥大”。根据这三个情况,诊断肛裂并不难。
但是注意,这三个问题只是小问题,真正重要的是第四个问题。
第四个问题是,溃疡面持续存在的话,会刺激肛门内括约肌。这是个什么东西呢?在肛门周围的皮肤下面,有一圈很薄弱的肌肉,叫做“肛门内括约肌”,它只对辅助排便有作用,对肛门闭合没有作用。也就是说,就算是这个肌肉受到了损伤,也不会造成肛门失禁,这一点很重要。如果这个肌肉被反复刺激,就会造成增生增厚,进而引起肛门狭窄。肛门窄了就会出现排便困难,更严重的情况下,大便会变细。
排便困难、大便变细才是肛裂的手术指征。也就是说,肛裂本身、哨兵痔和肛乳头肥大这三项虽然显眼,但是其实是小事,并不是一定要手术的,只有形成肛门狭窄的时候才需要手术!是否真的需要手术?这个时候我们回过头来看Dora的治疗过程,问题就出来了。首先,根据这里所描述的病情,这是肛裂造成的哨兵痔,“不疼不痒不流血”。那么,这根本没有手术指征,不需要手术治疗。
其次,手术是创伤性操作。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在整个围手术期,也就是“术前+术中+术后”的一段时间里,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太多了。比如出血:肛周血供丰富,而且因为是污染切口,不能缝合,所以术后可能会出血。再比如感染:这个部位根本做不到无菌,感染也是始终存在的风险。再再比如麻醉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一系列问题,那也是不胜枚举。
可以这么说,虽然手术都是外科医生做的,但是恰恰是外科医生最不想做手术,如果有损伤更小、收益更大的治疗方法,那外科医生肯定不会选择手术的。针对Dora的具体情况看,这个手术只能解决“外观”问题,可对这个部位来说,外观并不是特别需要解决的问题。更何况,手术同样会造成瘢痕形成,同样也对“外观”有所影响。我们不除外一种情况,也就是手术顺利、创伤微小、恢复良好、完全达到了患者的目的。
然而Dora血淋淋的经历恰恰说明,一个本来不必要的手术造成了何等的痛苦。
虽然万分同情,但是希望Dora朋友以后就医的时候慎重决定,多听听医生的意见。“明确表达要做痔疮手术把那玩意搞掉的诉求”,这样的事情还是要三思。作者还有话说。外观问题在医学上是个小症状,但在我看来是身体的“畸形”(泪目)。6岁肛裂后带来的问题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而且每次洗澡和上厕所时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我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体,活到23岁母胎单身也有这个原因吧。如果能有手段解决,我肯定会去尝试的,起码能告诉自己已经尽力。
我不后悔做这个手术,这甚至是二十多年来最值得的决定。它解决了看不见的精神伤痛,而非身体上的。相比精神负担,手术恢复期的疼痛不值一提,忍完就过去了。另外,做完手术没多久,我还真的脱离母胎单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