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盛放的流苏树(Chionanthus retusus),大概是在北京的一个公园里。在暮春的北京,枝头锦簇的花团并不鲜见:成串的洋槐散着甜香,或白或紫的丁香挂满枝头,花瓣皱皱的紫薇亮出了它们或深或浅的粉色,就连平时毫无存在感的猬实,也让毛茸茸的花朵挂满了枝头,把枝条都压得弯了下来。但是,它们在流苏树面前黯然失色。我承认在花面前,我是一个毫无原则、见异思迁的人。
从元旦开始,我“最爱的花”已经从腊梅,变成了山桃,变成了早开堇菜,变成了西府海棠。当然,这是因为时间还没有到,等到天气再暖一点点,流苏树那纤细修长的花瓣盖满枝头的时候,“最爱的花”的名头,又该易主了。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最爱”流苏树,可能是源于我对奇形怪状的花冠的偏爱。远看一树绿叶白花的植物很多,但流苏树之美,只有走到足够近了,才能尽显。
你可能会说,流苏树是木犀科的,木犀科植物的花不都是四片花瓣、对称生长吗,哪里奇形怪状了?请注意,流苏树雪白的花瓣修长柔软,而且大簇生于枝头,一阵清风拂过,花瓣随风飘摆,对称性?一边儿去吧!我是来北京之后才留意到流苏树的存在的,以至一度误以为它们是北方才有的物种。回过头去翻植物志,我才发现,原来老家江西也有流苏树的分布,不只是在长江流域,往更靠南的福建、广东,我们依然能找到它们的倩影。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之前会错过它。可能是北方的春天太过浓郁了,几周之内,春花们你方唱罢我登场,我不得不格外珍惜眼前的一切,生怕错过了什么。一个周末加上两天班,或者呼呼睡过去,一种“最爱的花”就得来年再见了。在四季常绿的南方,我似乎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紧迫感。流苏树无论如何都应该受到园林绿化部门的重视,因为它们实在太好看了。
虽然,它们一年里最好看的日子,也不过是盛花期的那两周——要知道,樱花还美不过一周呢!而且稍微多了解一下,你一定会发现它们全身都是优点。流苏树喜光却也耐阴,耐寒又耐旱,贫瘠乃至稍微泛些盐碱的土地它们也能很好地适应,树木寿命长,不论怎么看都应该把所有空地都种满。因为耐受性好,流苏树经常被用作名贵桂花树的砧木,都是木犀科的,嫁接起来非常容易。
而且,和很多木犀科植物一样,流苏树的花和嫩叶据说还可以代茶饮用,因为流苏树待开的花苞不论形状、颜色还是大小,都与糯米颇为类似,因此流苏树茶也常被称作“糯米茶”。我没能亲自试过糯米茶,不过根据我翻到的那些资料,这种茶的口味可能不一定有多惊艳,但它至少会是清香宜人的。一定要挑流苏树的缺点的话,大概能挑出两条。
一个是它们的生长速度不够快,种下两年可能完全不见长大的;另一个是它太容易分枝,太容易长成一团灌木了,没办法当行道树来种。当然,如果只是用作点缀的景观树的话,以上这两点可能都算不上是问题了。大量园林造景开始计划、使用流苏树,流苏树的苗木来源成了大问题。虽然扦插技术已经越来越多被各家苗圃采用,但目前来看,流苏树最主要的繁殖方法还是靠播种繁殖。那种子又从哪里来?
人工栽培的流苏树往往结实率不高,要采种子,靠谱的方法也就只剩去野生植株上采集了。在流苏树分布较多的地区,采集种子竟然已经成为了一种行当。供求关系的不平衡,让种子能卖上高价,而高价的种子,催生了各种变味儿的采集方式。为了抢在竞争对手之前采到种子,当地的“种子猎人”最早在八月上旬就已经开始采集种子了,而流苏树的种子其实九月下旬才完全成熟。
这些过早采集的种子自然萌发率低下,苗圃因而需要采购更多的种子,更大的采购量导致价格上涨,更高的价格更加刺激一些人采用涸泽而渔的方式来采集种子。这样的恶性循环真的非常可怕,尤其是在“砍树取种”越来越成为常态的情况下。除了流苏树本身,一些桂花商人也打上了野生流苏树的主意。桂花树价格高昂,而且树龄越大,价格越发可观。
一些不法商人动起了歪脑筋,他们砍断大棵的流苏树,将桂花枝条嫁接于其上,不消两三年,一棵身价动辄几万、几十万的大“桂花树”即可炮制完成——这其中的丰厚利润,也让不少野生流苏树倒了大霉。C位出道,吸引来的当然不只有那些只追求蝇头小利的人。早几年的话,根本没有人注意流苏树的繁殖方式。当时的资料,都写着“流苏树雌雄异株”,的确嘛,有那么一些流苏树是光开花不结果的。
然而随着资源调查的深入,研究人员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有一部分流苏树确实是只开雄花的,它们的雌蕊败育,只负责产生花粉。但是会结果的那些流苏树呢?它们开的不是单性的雌花,而是同时具有雌蕊与雄蕊的完全花——这些雄蕊产生的花粉具有完整的功能,可以让自己的雌蕊成功授粉,只是由于某些机制,单纯自花授粉的流苏树结实率十分低下,只有10%左右。
这样的繁殖策略叫作“雄全异株”,在自然界里相当罕见,不过在木犀科里算是高发。为什么会有雄全异株这样奇葩的繁殖策略?雄全异株与雌雄异株在演化学上有什么关系?这一切还有待科学家的进一步探讨。但是至少,关于这种可爱的植物,我们了解了更多——在它们陷入更深的危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