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观一点讲,老挝生态会比我们的先崩坏

作者: 花落成蚀

来源: 果壳

发布日期: 2019-04-13

本文详细记录了花老师、陈老湿一行人在老挝北部的丰沙里省参与的科考工作,揭示了老挝生态保护的现状和面临的挑战,特别是狩猎和经济发展对生态的破坏。文章还提到了中国猫科动物保护联盟在老挝的支援工作,以及国际主义精神在野生动物保护中的重要性。

三月,花老师、陈老湿一行人去往老挝北部的丰沙里省,参与位于中老边境的科考工作。在那里,他们了解到老挝生态保护的过去和现状,同时也见到了让中国人熟悉的影子。陈老湿带领着一支中国人主导的国际科考队,队里有中方的环保工作者,老挝的护林员和美国来的摄影师。自2006年起,中国云南的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老挝北部三省合作,在边境线上建立了中国西双版纳—老挝北部三省跨边境联合保护区域。

这一次,这支小小的科考队来到了老挝最北边的丰沙里省,进山安装红外触发式相机。

陈老湿依稀记得,半夜里似乎有人爬起来念了一会儿佛经,好像还烧了个香。想必那就是见了鬼的麦风了。但陈老湿并不知道什么鬼,只知道昨夜他也吓得够呛。他们4个人露宿在没有房子、没有帐篷、没有防护网的山头荒地上,这片山区里有熊又有豺,这让陈老湿夜不能寐。

美国摄影师欧阳凯热爱极限运动,是队里的壮劳力,根本就没有想过什么熊不熊,睡得可香了。半夜里,美国人感觉到身下有几块石头,戳着腰不舒服,于是起身整理了一下睡袋。他身下的塑料布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吓得陈老湿一下子坐了起来:妈呀熊来了!

还好不是熊,要不然咱们就再也见不到陈老湿了。这条装相机的路线是他和老挝人苏卡瓦底定下来的。小苏是常驻这一带的护林员,不懂英语,但对这片山区极熟。他们两人定下了一条穿越山梁的大环线,算了算,得两天才能下山,所以才安排了在山上露宿。于是,麦风就见了鬼。

到底是见了什么鬼?大家都很好奇,仔细问了问。

麦风在老挝上过大学,自学了一口不流利的英语,哆哆嗦嗦地讲出了实情:“昨天白天装第二台还是第三台相机的时候,我在林子里看到了两座坟。荒山野岭的,你们没看到?什么你们没看到?晚上的时候,我快睡着了,突然浑身一动都不能动,这时感觉到来了两个人,压着我的身体,我更是动不了。但我知道,那是两个鬼。所以我赶紧闭紧双眼,”麦风摆出一副特别扭曲的表情:“过了好久他们才走。”

这么折腾,装个相机是想干啥?

这得说说红外触发式相机在动物调查中的妙用。搁20年前,咱们要研究动物,常常得跟着动物跑,以求近距离观察。但动物凭什么让你看啊?所以研究人员常常累得跟个狗似的,啥也看不到。要不然,就得满山捡屎,或者找刨痕、抓痕,通过这种间接的证据来研究。有了数码的红外触发式相机之后,研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种相机像一个小盒子一样,只需要绑在兽道上合适的地方,动物一来,保准能拍到。

这就让研究人员用比较省事儿的方法,获得了更多的一手数据。你们想想,爬山装相机累是累,但装好以后,隔两个月上山换个卡和电池就行了,这可就不用每天上山了,省了多少力!

吃完早饭,这支四人队伍又上路了。昨天他们已经爬了一整天的山,老挝的山不高,但是林子密,走着累。这还是干热的旱季,白天山里的温度也可达35℃。其实,昨天这支队伍不只有四人。你们的花老师跟着他们爬了一个多小时,眼瞅着两个老挝人爬起山来跟个鹿似的,根本就追不上。于是当机立断,不拖弟兄们的后腿,转头就下山了——突出一个怂。

没想到,即使没有拖后腿的花老师,大家的进度也远远落后于老挝护林员的预估。他们计算时间的时候,大概是拿自己的脚程来算的。这时如果按原计划,怎么都不可能在当天下山,而大家的补给是不够的。于是,四人决定不走完全程,中途就下山。没想到,一个不小心走岔了路,下了个小山包发现走不回村子,于是又爬上去重新找路。

但这路也不白走错。在山下,他们找到了水,这可解决了个大问题。按照老挝人的经验,这些山上肯定能找到泉水。但不知道今年是不是太旱,山上根本就没有水。几个人走这么远的路,也不可能背太多的水,要不然得累死。这也算是阴差阳错地解决了个问题。

当天晚上六点多,天已经黑了,四人才下了山,搭上来接他们的皮卡,在土路上晃着回到了镇上四川人开的酒店。这时,花老师已经点好酒菜等候多时了。安相机的计划肯定是延迟了,按原计划,这两天要装十台,最终只装了六台。但那片山林还不错,应该可以拍到云豹吧。云豹是陈老湿所在的NGO——中国猫科动物保护联盟——在老挝北部最关注的物种。当地的土话管云豹叫“小老虎”,真正的老虎叫“大老虎”。

为什么大家不关注大老虎呢?因为没了。饭桌上,借着同伴的翻译,老挝护林员小苏讲起了以前的故事。大约在五年前,一头大老虎,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四川酒店附近一座村子的大路上,大大方方转了一圈,又重新上了山。那是这一带最后一次出现老虎。后来,这只老虎吃了当地人的牛,然后就被干掉了。

我们所在的丰沙里省,是老挝最北边的一个省份,它的西部和北部同中国的西双版纳接壤,东部就是越南,是一块小小的三角山地。我们做调查的区域在西部靠近中老边界的地方。这里的山沟沟中村寨众多。对人来说,这里交通很差,尤其是雨季土路常常会被冲毁。但对于老虎来说,没有哪个村寨,是它走上一天到不了的地方。如果五年来都没有目击记录,那么,丰沙里省西部很可能已经没有老虎了。

不光是老虎,当地别的野生动物似乎也在变少,护林员们都有这样的感觉。一般来说,国境线上的丛林,常常会成为各种动物的避难所。老挝的经济发展也远远不如隔壁的中国云南,森林留存得更好。为什么动物也在变少呢?主要原因可能有两个。首先是狩猎。有一部1927年的好莱坞纪录片——《象:一部荒野戏剧》——记录了那个时代的一个老挝猎人社区对抗森林的故事。

电影里的猎人们智勇双全,依靠捕猎养活家人,保境安民。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近一百年过去了,老挝的猎人还是很多。中老边境两侧的各个民族都有打猎的习惯,即使是当地兴盛的佛教再怎么推崇不杀生,也拦不住。在中国这一侧,好歹有较为完善的法律和相对严格的执法,尚且能够管一管。到了老挝那一边,那可真是自由的天地啊。在公路上,我们常常能遇到背着枪的猎人,骑着摩托,英姿飒爽地呼啸而过。其实,老挝也有一些控枪的法律,但在狂野的北部地区,看起来是没管住。

这样普遍的捕猎氛围,再加上没有严格的法律可作为行为的准绳,你很难说打猎的就是坏人。在现代的保护实践中,有一种“生计捕猎”的概念。说的是原住民必须得依靠较为原始的手法捕猎来维持生计。这样的捕猎,即使是深绿的保护主义者也不太会反对。在老挝北部,的确有一些人或者社区的捕猎行为会落入生计捕猎的范畴中。

你看上图中的那位猎人,他捕猎靠的是一把老式猎枪,和一百年前老挝猎人的装备差不多,还需要自己辛苦地深入丛林,运气好才能打到动物。如果他一两周打个一只麂子或是一头水鹿,自己家里吃或是换一点钱,在这样的环境里合情合理,对生态的影响也不是很大。但问题是,在中国西南的边境地区,存在着跨境的野味、药材非法贸易链条,咱们这边管得严了、动物少了,国境另一边的动物则遭了殃。

另一方面,老挝北部的经济发展,似乎无可避免地走向了“先破坏”的道路。橡胶林,注意林下光秃秃的环境。在热带,这里应该满是各种灌木。2017年,三北大猫来丰沙里省装过一次相机,跑过些地方。今年,他凭记忆标记了一片区域,那是一片很可能有大量生物的原始森林,于是在地图上画了格子,给我们下了任务。但我们开车经过这片区域的边缘时惊骇地发现,最旁边的几个格子里全是橡胶林。

橡胶林和天然森林不是一种东西。

尽管都是绿的,橡胶林下几乎寸草不生,看不到松鼠,也没什么鸟,大型哺乳动物也不会在这里安家,而天然森林的物种多样性高得多。在国境另一侧的西双版纳,就有大片大片的天然林被毁掉了,改种成了橡胶林。为什么要种橡胶?当然是为了赚钱,为了改善生活,为了发家致富——这没有任何问题,人类的发展靠的就是这种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但是,当我们有了一些钱,生活没那么困顿,开始追求绿水青山的时候,转头一看,确实,山还是绿的,但绿的质量实在是不高,会觉得特别可惜。而现在,这种要钱不要生态的改善经济的模式,正在向老挝蔓延。

这种模式并不止于橡胶林。我们也和两位老挝护林员聊了聊橡胶林的问题。他们搞清楚我们问的是啥之后,摆了摆手,表示至少在他们的丰沙里,橡胶树的种植已经基本停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突然一喜。没想到两人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心又凉了下来:“咱们这儿现在都不种橡胶了,又累又不赚钱,现在都开了荒种甘蔗。”

至少在老挝北部,新兴的经济模式和生态保护产生了矛盾。我们甚至有这样模模糊糊的感觉:老挝北部逐渐开始了大规模的生产、开荒,但这片土地上的保护力量实在太弱,很难制衡住破坏。如果我们悲观一点,做最坏的估算,老挝北部的生态会比我们的西南山区更快玩完。

我们无法阻止老挝北部居民改善生活的努力,也没有理由去阻止,毕竟搞环保不是搞法西斯。但是,我们能否在生态彻底破坏之前,找到一种能够兼容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的模式?很难,特别难。

但是,再难也得做点事儿不是么?十多年来,中国人正在慢慢帮助老挝人建立起自己的保护事业。我们这一次的老挝之旅,就是这项长期工作中的一部分。

如果你有所注意,会发现我这篇文章写到这儿,都没有出现什么具体的数字,没有介绍老挝北部的物种数量、种群丰度,或是下降或是上升的速率。那是因为我们掌握的数字太少了。野生动物保护是一个科学的事业,我们需要有更多的数据来指导工作,告诉我们哪里是多样性热点地区,各个地区的多样性现状又如何。但问题是,一直以来,老挝北部就没做过什么像样的物种调查,自然缺少数字。

自2017年以来,中国猫科动物保护联盟就加入了西双版纳对老挝的支援。从那一年开始,大猫、陈老湿就带着红外触发式相机,和老挝的弟兄们一起上山安装。第一拨相机获取的数据并不太好,中国的相机在老挝有点水土不服,不适应这边高温、高湿的环境,坏了不少,数据收回来不太多。相比数据,对于猫盟来说,更重要的是要把这门手艺和调查的方法教给老挝的一线保护工作者。

让人欣喜的是,麦风、苏卡瓦底二人对这事儿有比较高的热情,也想做出一点事儿来。

这让我想起了中国动物保护事业的发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乔治·夏勒等来自西方的一线保护工作者来到了中国,把国际先进的保护理念和方法教给了我们,帮助我们中国人开阔了眼界,获得了新的方法论。自那以后,我们的保护事业又获得了更多政策上的支持,才蓬勃发展起来。如今,我们中国的保护工作者翅膀渐渐硬了,终于可以开始帮助别人了。

什么是国际主义精神,这就是国际主义精神。说来,现在的老挝人,也的确有点像那时候的中国人。那时,我们的意识很陈旧,积极性也未必有多高,常常是老外们推着我们往前走。那时的中国人看到富裕的发达国家来人,总会拐着弯地要钱。这种感觉,我们在老挝也有。

从西双版纳前往丰沙里,需要走一条残破的山间土路,一路需要爬山涉水,特别颠簸,非常耗时。这一路上,你会看到云南南部舒缓的群山一路向老挝蔓延,没有无法攀援的雪山拦路,也没有奔腾的大河。老挝北部,是云贵高原的自然延伸。我们那儿有的动物,这里都有,数量更多;我们那边已经消失了的动物,这里可能找得到。只要保住了老挝的这片森林,这些动物总有一天会回到我们的土地上。边境是拦不住动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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