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法兰克福高等研究所理论物理学家萨拜因·霍森菲尔德3月5日在博客上发表文章《炒作的中间商》,批判学术界盛行浮夸风,活活把科学家逼成了吹牛大王。
曾几何时,科学家的任务就是理解自然。弗朗西斯·培根将他们称为“光明的中间商”。科学家群体由知识探索者组成,他们用实验测试假说,这便是今天我们所说的“科学方法”。理解自然这个理念既能满足人类的好奇心,也能改善我们的生活。
今天,科学家的任务不再是理解自然,而是通过给微小的进展披上虚假承诺的外衣,来维持进步的假象。科学家仍然是中间商,但如今他们的工作不是用光明照亮愚昧,而是制造兴奋感。这一点在大型科研项目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比如量子计算、个性化医疗、人工智能、人脑模拟、大型粒子对撞机,以及各种纳米和神经科学等等。虽然上述所有领域都具备硬核的科学基础,部分投资具有合理性,但更多研究都是空洞的浮夸。
大部分经费都花在了炮制论文上,而这些论文要达到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制造一种现实意义的假象。
这样的科研泡沫迟早有一天将不可持续,然后破裂。但在当前的研究体制下,人越多钱就越多,钱越多人就更多。因此,就在一个泡沫破裂的瞬间,下一个泡沫已经产生。
这是一个自我维持的炒作周期:科学家把研究项目的前景吹的天花乱坠,换取经费;高校吃掉一部分经费,然后把成果透露给媒体;既然有利可图,媒体便大肆报道所谓突破性的科研成果;其舆论影响力能够取悦政客,让他们有吹嘘国际竞争力的资本;然后政客又会保证充裕的经费流向科研项目。
但问题在于,很少有所谓的突破性成果能产生实实在在的进步。我们的量子计算机在哪里?癌症的“私人订制”治疗法在哪里?纳米机器人在哪里?我们怎么连暗物质的构成都还没弄清楚?大多数科学家心里其实十分清楚,他们的研究项目完全建立在空洞的承诺之上,当然他们嘴上绝不会这样说。
我了解的相关情况不仅来自我的个人经历,还来自英国和澳大利亚科学家接受的一系列匿名采访,他们翔实而痛苦地讲述了撰写经费申请书的经历。这些由詹妮弗·丘博和理查德·沃特梅耶进行的采访发表在《高等教育研究》上,把我看哭了。在其他采访中,研究人员形容自己的申请书“毫无意义”、“编造故事”或“打哑谜”。他们为自己的处境感到难过,并以此为争取经费需要来为这种行为进行辩解。
更糟糕的是,我在上面引述的内容只反映出冰山一角。因为那些能在现行学术体制下生存的人,非常有可能对现状感到满意。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真的相信自己的研究领域真如他们渲染的那样前途光明,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某种借口来麻醉自己。但不管怎样,当前选择科研项目的选择更看重学者会不会推销,而不那么关注研究的客观性。不用说大家也知道,这不是理解自然的最佳途径。
尽管现状真的很糟糕,但真正的悲剧还不在于此。真正可悲的是,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竟然没有人采取任何行动。如果科学家可以靠夸夸其谈来增加获得经费的机会,他们当然会选择夸夸其谈。如果他们可以靠当好好先生来增加获得经费的机会,他们当然会选择当好好先生。如果他们发表成果时可以靠蹭热点来增加获得经费的机会,他们自然会去蹭热点。这个道理,是个人都能明白。
科学家在探索真相和养家糊口之间的利益冲突,本来可以靠终身教职来调和。但终身教职现在很少见了。即使拥有它的幸运儿也必须继续当好好先生来讨好校方,才能确保经费源源不断。在这样的环境里,谁讲真话就是在自毁前程。如果你曝光阴暗,戳穿浮夸,或质疑研究领域的前景,你将被驱逐出学术共同体。
最近有人在我博客上留言评论称:在我从事高能物理研究的时候,人们自然而然地认为,在这个学术领域,任何人只要不支持增加经费支出,特别是用于建造更大的对撞机,都是这个领域的叛徒。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专门分析为什么大型粒子对撞机当前阶段不值得投资。只要你了解这个领域的科研和技术现状,基本都不会反对我的论证,充其量只是不同意我的结论。不同意没关系,我也不指望每个人都认同我的观点。但我也不希望大家都反对我的观点。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专家愿意公开批评粒子物理学研究呢?显然这个领域并非无可指摘。
明白了这一点,你们就会理解我为什么说再也不能信任科学家了。这是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曾经有个研究量子计算的人发出过跟我今天类似的咆哮,抱怨科学家对研究前景进行过度营销,涉及的投资规模越大,这个情况就越突出。这使科学家感到心烦意乱、灰心丧气、大失所望,进而失去了方向。
我理解,大家作为科研人员,多半没法在不危及自己饭碗的情况下站出来跟体制唱反调。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不希望你牺牲自己的前途,毕竟你为之付出了巨大努力,而且这种牺牲是无谓的。但我想提醒你,在真相面前缄默不语,对虚妄大肆鼓吹,绝不是你当科学家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