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科学家研究发现,大家对于某种鸟的喜爱程度会受鸟的形态羽色之类的影响。于是总有那么一些鸟比其它鸟更受欢迎。猫头鹰就是这么一类鸟。你喜欢猫头鹰吗?一提猫头鹰,很多朋友都会走向两个极端:要么觉得猫头鹰是种很诡异的东西,总是跟坟地啊闹鬼什么的联系在一起。在很多地域文化中,猫头鹰也确实是种不祥之物(如“夜猫子进宅”之说)。但另一批朋友却觉得卧槽好萌啊!好想搁家里养,天天吸它。
因为他们有不少都是受了下面这种视频的影响。家养猫头鹰并不像看上去这么有爱。应激、疫病、非法贸易背后的死亡,都在威胁着它们的存续。而且私人笼养猫头鹰在中国是完全非法的。然而事实是猫头鹰既非不祥之物(都是不靠谱的想象),也不是能让你搁家里盘的(这事儿违法了亲)。猫头鹰只是一种普通的鸟,跟其它的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只不过长得比较独特而已。
它们也要繁殖,也会迁徙,也会为了食物而发愁,也会因为人类活动而被赶出原本的家。比如我们今天的主角——长耳鸮。长耳鸮正侧面标准照。四九城的猫头鹰在一座人口超过两千万的大都市里还生活着好几群野生猫头鹰——而且已经生活了至少几十年了,这听起来是件挺不可思议的事儿。然而这是真的,而且就发生在北京。这种神奇的猫头鹰,就是长耳鸮。
鸟如其名,长耳鸮翻译成人话就是“长耳朵的猫头鹰”;它的学名Asio otus其实也是这个意思。鸮是猫头鹰比较学术的中文名,指分类学上的鸮形目。这个家族全世界有200多种,其中长耳鸮就是分布特别广而且数量不少的一种。而且,长耳鸮也是猫头鹰里最像猫的种类之一。长耳鸮之所以像猫,主要还是因为它有俩明显的“耳朵”和一双超大的眼睛,这使得它的正面很像猫脸(所以叫猫头鹰)。
有趣的是,它那对“耳朵”其实仅仅是两簇羽毛,比较规范的名字叫耳羽簇。而它真正的耳朵(耳孔)则隐藏在头骨两侧,而且是不对称的。长耳鸮长成这样是跟它的食性密切相关的——作为一种夜行性猛禽,它喜欢捕捉老鼠、小鸟等作为食物。不对称的耳孔可以使得猎物运动的声音成为立体声(方便定位);而猫一样大大的眼睛则十分方便在黑暗和弱光中视物。话题回到北京——四九城中到底是什么吸引了长耳鸮呢?
北京是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有着大量的古建筑和皇家园林,比如五坛八庙颐和园,再如“里九外七皇城四”这样全国独一份儿的城门及其配套建筑,以及圆明园等一堆历史文化古迹。有趣的是,有一种植物会和这些古建筑一起出现:古柏树林(圆柏)。故宫、天坛、国子监之类的地方,都能见到许多这样的柏树林。它们的历史和这些建筑一样悠久,亦是北京历史文化的见证者。北京的长耳鸮最喜欢古柏林了。
每年冬天,都有成群结队的长耳鸮从遥远的东北迁来,在北京城里的天坛、国子监等地的柏树林中栖息、越冬。为什么长耳鸮这么喜欢古柏林呢?作为夜行性的鸟类,长耳鸮在白天是要蹲在树上睡觉的。然而在寒冷的冬天,除了松柏林以外其它的树叶子都掉光了。这就意味着一旦长耳鸮在这些树上停留,就会十分暴露。而北京是许多著名的“社会鸟”集中的地方,比如喜鹊、灰喜鹊、红嘴蓝鹊以及各种乌鸦等等。
这些领域性很强、喜欢集群且十分好斗的鸦科鸟类一旦发现暴露在外面的猫头鹰,就会组队不停地上前骚扰,直到猫头鹰飞走。白天这么折腾下去显然是睡不好觉的。因此,机智的长耳鸮就选择了冬天不会落叶,而且树冠范围足够大、足够浓密、安全的古柏树休息。此外,由于城市热岛效应,北京城区冬天比郊区暖和几度。这可能也是长耳鸮喜欢在城区扎堆儿的原因之一。
我上高中的时候,曾经去过很多次天坛和国子监围观那里的长耳鸮:地面上,游人如织;而这些萌萌的猫头鹰们则在树冠中缩成一团儿睡觉,只有当游客走到树下时才低头看上一眼。没有游客会想象到,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头顶,存在着另一个只属于这些猫头鹰的世界。和其它猫头鹰一样,长耳鸮是严格的肉食性鸟类。它们分布很广,而且不同地方的长耳鸮食谱不太一样。有些地方的长耳鸮以吃老鼠为主,也有些地方的长耳鸮更喜欢吃小鸟。
然而在北京城,它们的主要食物则是蝙蝠,其次才是老鼠和小鸟。这可能跟不同地区的环境和食物的常见度有关(北京城里蝙蝠多老鼠少)。刚才描述北京城里长耳鸮越冬盛况的那段儿如果是英文,应该用过去时态。现在北京城里已经没有稳定越冬的长耳鸮了。当年,北京最大的长耳鸮越冬群体生活在天坛(五坛八庙之一);国子监孔庙(同样是五坛八庙之一)也有不少。此外,它们在故宫之类的古建筑群区域也会零星出没。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天坛的长耳鸮有八十余只,盛时可至百余只;国子监的长耳鸮亦有50只以上。2000年前后,天坛的长耳鸮数量降至约50只;国子监在20~30只左右。2010年前后,天坛的长耳鸮只剩十几只;国子监的长耳鸮彻底消失。今年是2019年,天坛的长耳鸮越冬群体在两三年前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极其稀少的迁徙过境记录。长耳鸮在北京城数十年来冬季的稳定记录,彻底宣告终结。长耳鸮最终被成功赶出了北京。
五坛八庙一直存在,柏树林也在,为什么长耳鸮没了?两个主要原因:食物缺乏,以及人为干扰。实际上食物缺乏也可以认为是人为活动导致的。北京的人越来越多,现代建筑也越来越多,即使有极其稀少的“绿化带”,也基本上是全都一样的树和全都一样的草机械性地摞在一起,这样的环境,毫无生态学角度的层次感与生物多样性可言。即使是天坛这类的公园,里面的环境也越来越“整洁”。
这就直接导致了老鼠小鸟蝙蝠等小动物(包括它们的食物:昆虫)生存空间的压缩。小动物少了、没了,长耳鸮吃什么?人家是活的,发现食物不够,肯定要迁走。一些没劲儿迁走的,自然就饿死了。北京的唯一的猛禽救助专业机构——北京猛禽救助中心每年冬天都会接到不少饿得皮包骨头的长耳鸮和雕鸮等大型猫头鹰。
除了人类活动间接带来的食物问题,还有人类直接造成的威胁:最近几年,中国的拍鸟爱好者数量如雨后春笋般暴增,质量却参差不齐。大兴亦庄的南海子公园虽然在城外,但仍然是北京近几年为数不多的长耳鸮越冬点。在天坛的长耳鸮消失后,拍鸟人很快注意到了这里。白天,长耳鸮在睡觉,然而很多拍鸟人显然不满足于拍到一张闭着眼睛睡觉的长耳鸮照片。这种图被斥为“呆版”,没有特别的神态,在他们看来不算好照片。什么是好照片呢?
自然要睁大囧囧有神的眼睛。不仅要睁眼睛,最好还是“飞行版”,这样最完美。就算不是“飞行版”,至少也得给我挪到一个不那么遮挡的地方。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个新闻。当然,长耳鸮会被成功撵飞,一旦站到暴露的枝头,那么喜鹊什么的很快会蜂拥而上让它不得安宁。于是本该在睡觉的它,就这么被撵来撵去,仅仅是为了让拍鸟人拍张有神态有动态的“好照片”然后发网上博取几个“精彩美图”、“好拍摄”的评论。
这种行为,用北京话来描述,就是“散德行”。当然,实际上这并不算新闻,前几年他们也没少这么干。而且,对于不少拍鸟人而言,诸如拿大头针把面包虫插在盆景上诱拍雀类,或者去鸟市上买几个白头鹎之类的野鸟拿塑料线拴着放野外诱拍猛禽等等事情他们参与得太多了;这也就是踹个树扔个水瓶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
而且按拍鸟人的话说,这都是“极个别拍鸟人的行为”,“绝大部分拍鸟人还是很爱鸟的”,所以我在这里就不展开骂了,以后会专门儿写篇文章讨论此类事情。我现居新西兰。在这里,看见类似的行为可以直接报警。因为在新西兰,故意追撵、惊扰、杀伤本土野生动物都是违法的(The Wildlife Act 1953),罚款上限可以达到10万新西兰元(近50万人民币),或两年以下有期徒刑。
所以,在道德谴责之后,对于这种明显是故意惊扰野生动物的行为,政府是不是考虑立个法(这个可能不太现实)或者弄个地方条例之类的监管一下?不过,对于长耳鸮之类的北京本土野生动物而言,可能等不到这一天了。没有野生动物的城市,该有多么压抑?对我而言,北京的长耳鸮仍然是本地最有特色的野生动物之一,是属于四九城五坛八庙的自然明星,是我对我的家乡——北京美好回忆的一部分。
城市文化不仅仅由人、建筑和民俗之类组成,还包括自然文化——这座城市中野生动植物的生存状况,以及人们对待当地野生动物的态度。因此,欢迎您随手转发,让每个人都知道,你们认识的北京,除了东单西四鼓楼前、五坛八庙颐和园之外,还曾经有过这样一群可爱的猫头鹰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