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岭南文化的版图上,粤东的潮州地位十分重要。大名鼎鼎的粤菜就由广州菜、潮州菜和东江菜共同组成。《读史方舆纪要》也说:“隋废郡,改置潮州。府介闽粤之间,为门户之地,负山带海,川原饶沃,亦东南之雄郡也。往者,倭寇阑入则警戒东南,奸宄伏藏则张皇西北。郡盖非闲暇之地矣。”
自汉代起,潮州就是中原、浙闽等地移民进入岭南的第一站,今天潮州话多有闽南语的音调和中原古音余韵即是明证;至唐初,潮州成为国家对外通商的口岸之一,以潮州为起点的海上贸易得以蓬勃发展,清乾隆《潮州府志》就有“国家承平久,山与海殖百货滋丰,五方商旅莫不辐辏于潮”的记录。
历史上,潮州曾辖今潮州、揭阳和汕头等地,行政区域较今天宽广。潮州瓷器和中国海外贸易的研究大家、当代著名潮州籍学者饶宗颐先生曾自豪地指出,古潮州正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要门户。仅有清一代,下南洋的潮州人就多达百万,他们中的不少优秀代表已成为当今东南亚各国首屈一指的富商大贾。这座因“潮水往复”之意而得名的岭南古城,借助背靠大陆腹地、面朝南海的地理环境,培养出了名扬世界的“潮商”,成为海上丝路的关键节点。
无论何时,只要走进潮州,人们总能深切感受到这座南国古城浓浓的“韩”意:韩江、韩山、韩木、韩山师范学院……无论是穿越城区的河流、巍峨高耸的绿山,还是枝叶茂密的树木,甚至是高等学府,人们都对它们冠以“韩”的名字,以此来纪念唐代大文豪韩愈。
在潮州,当人们提及韩愈时,都从不直呼其名,而尊称其为“韩文公”。正如杨万里的《韩山》诗所云:“笑为先生一问天,身前身后两般看。亭前树子关何事,亦得天公赐姓韩。”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1000多年前,时任大唐帝国刑部侍郎的韩愈因为反对唐宪宗崇佛而遭到贬谪。在那个皇命如天的年代里,已经52岁的韩愈也只能离开繁华的长安,来到了遥远的潮州。他于“元和十四年(819)三月二十五日抵潮州……是年十二月去潮”。
尽管在潮州仅8个月,但韩愈却一改潮州蒙昧落后的风貌,让潮州成为文风鼎盛的南海名城。清乾隆《潮州府志》称赞说:“自昌黎兴教以来,岭东山川久已爛然有光气。士习民风骎骎日上,无愧海滨邹鲁矣。”现今潮州的报刊也以“韩愈之不幸潮州之大幸”为题,怀念韩愈对潮州的贡献。人们都说,因为韩愈的到来,潮州有了“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的耕读风俗。
那么,那短短8个月的时间里,韩愈究竟在潮州做了什么,让潮州人既能为他“江山改名”,又能给他“建庙筑祠”呢?史载,他在潮州做了四件大事,即杀鳄鱼、兴水利、赎奴婢和办教育。我们知道,韩愈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他斗骈文,提倡古文风;斗藩镇,维护中央集权;斗佛法,尊崇儒家思想。然而对潮州百姓而言,韩愈最伟大的功绩在于斗鱼。
《旧唐书·韩愈传》记载说,潮州的恶溪(后改名韩江)里鳄鱼众多,不时袭扰两岸百姓,人们对此束手无策,并因鳄鱼出没而生计维艰。韩愈来到潮州后,多次到河边勘察,他先礼后兵,先在河中投放一猪一羊祭祀鳄鱼,然后写下祝词劝鳄鱼离开:“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命使。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
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乃止。其无悔。”听韩愈口吻,似乎是与鳄鱼商议,其实是以天子之命、中央之威下逐客令。斗鱼的结果自然大快人心:“是夕,暴风震电起溪中,数日水尽涸,从六十里,自是潮无鳄鱼之患。”事实上,仅凭一猪一羊一篇祭文就能解决长期存在的鳄鱼之患是不可能的。但人们却情愿相信,韩愈个人的巨大影响力和他所带来的中央政权的威慑力,能扫除长久盘踞在潮州上空的落后与蒙昧之风。
韩愈公祠由潮州市中心过韩江向东,一座占地颇为辽阔的山体兀然而立。山顶有三峰,远望犹如笔架,韩愈在潮州期间不时登临,后来当地老百姓将这笔架山改称为韩山。宋咸平二年(999),潮州通判陈尧佐率先在此建韩愈祠;随后大文豪苏东坡也前来为韩愈“打卡”,写下了著名的《潮州韩文公庙碑》。碑文中写道:“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
”随着庙宇祭祀的延续,韩愈作为神灵的地位日益巩固,除了祈雨抗旱护佑生灵,韩文公庙还衍生出祈求生子的功能。清代前期檀萃在《楚庭稗珠录》记述说:“潮妇求子必于文公庙,庙祀处处有之,有求无不应者……直视公为多子母矣!”从唐代的斗鱼“猛士”,到宋代的“雨神”,再到清代有求必应的“送子观音”,韩愈在潮州人心中早已由人到神,早已化作呵护潮州的精神力量,也难怪这南国古城“韩”意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