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你,除草剂是干什么用的?你可能会想,除草剂是用来把田地里的杂草处理掉,好留出空间让农作物生长的农药吧。你这样想,就错了。大多数人不知道,除草剂这种农药实际上的最大应用不是除草,而是用来收割粮食,而这种农业技术在世界范围内被广泛采用,只不过没人告诉你而已。换句话说,你的碗里的饭菜,有可能经过了除草剂的处理。
在收获前的1-2周,农民们会用除草剂喷洒农作物(如玉米、小麦、葵花籽、土豆),让它们同时死亡,这样它们才会变得干燥容易收割。这个方法,就叫做干燥(desiccation)。用除草剂进行干燥处理是精准控制作物收割时间的良方。从本质上来讲,干燥的过程只是让植物的自然老化过程加速而已。因为即使不用除草剂,作物也会自然干枯死亡。
但是,自然老化的过程不可控,收割的时机很难掌握,如果太早收割,谷子还是绿的,一些容易出芽的植物,比如小麦就会发芽,芥花籽甚至会自燃。但是如果太晚收割,雪融化后,种子就会掉到地里。也正因为作物成熟老化的时机难于掌控,传统的割晒技术正在被淘汰。大约从10年前开始,大多数农民在作物收割前会主动采用除草剂干燥的操作。一些大型的农用化学品公司甚至还鼓励农民卖掉割晒机,用除草剂来替代。
所以,几乎所有美国、加拿大和英国的作物都经过了除草剂的干燥处理。当然,这些国家,以及其他国家的消费者很有可能对此事毫不知情。
加拿大萨斯喀彻温大学的植物学副教授,同时也是农户的Chris Willenborg告诉我,“从农民的角度看,在农田面积很大的情况下,干燥处理很合理,因为它非常高效”,只靠天来收割是不现实的。Willenborg话峰一转,“但是从研究者的角度看,我们用了太多除草剂了。
”芥花是加拿大的第二大作物。本来农民们不会用除草剂来处理芥花,因为用了除草剂以后,芥花的心皮会炸开,芥花籽就会掉到土里。但是最近连芥花籽也加入了除草剂干燥的大军。这是因为在2017年,加拿大出现了5个防炸裂的芥花籽品种,这让芥花也可以进行除草剂干燥处理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除草剂的销量飙升。如果你现在正在吃饭,你的食物里很可能就有除草剂的踪影。
光在加拿大安大略省,就有超过400种合法的除草剂,农民很喜欢用它们。2014年,加拿大使用了58000吨的除草剂,在1994年这个数字只有21000吨。理论上,任何可以杀死植物的除草剂都可以用来给作物干燥。但是农民通常只能使用几类合法的除草剂,它们被称为干燥剂(desiccant)。草甘膦(glyphosate)就是一种很受欢迎的干燥剂。小麦、大麦、燕麦、豆类作物经常用草甘膦进行干燥处理。
草甘膦的商标是RoundUp(在我国,草甘膦的商标有年年春、农达、好过春、家家春、治草春、日产春、好伯春、草甘膦),它是全世界使用最广的除草剂以及干燥剂。2001年,Roundup为它的孟山都带来了一半的营收。1974年,全球只用掉了3200吨草甘膦。据估计到2020年,草甘膦的销量将达到每年1百万吨。在美国,草甘膦销量的增长速度正在越变越快。
1995-2004年间,草甘膦的销量增长率是356%,但是在2005-2014年间则达到了637%。
草甘膦对人体有害吗?草甘膦的除草功能是通过干扰植物蛋白质合成实现的,它可以让植物无法进行光合作用。过去人们曾认为草甘膦对人体相对安全,但是在2015年,世界卫生组织(WHO)宣布草甘膦对人类可能致癌。
这个消息引起了各国政府和业界的强烈不满,因此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以及世界卫生组织又在2016年发表声明称,草甘膦“不可能通过饮食引发人类致癌风险。”这份声明一出,企业和农民都松了一口气。但是这份报告并没有考虑干燥技术中使用的除草剂。
我曾询问加拿大农业及农业食品部的农作物专家Sheri Roberts,她是否认为干燥处理是安全的,但是她并不愿意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她希望干燥处理没有被大范围使用。她说,“收割的正确时机很短,如果你错过这个时间段,除草剂就会进入谷物里。”如果农民过早使用草甘膦一类的除草剂,它们可能就会被正在生长的植物吸收,最后富集在种子里。
2015年,加拿大食品检验局(Canadian Food Inspection Agency)的一项研究发现,在3200种食品中,30%检出了草甘膦。一些其他研究也发现一些食品的草甘膦残留超标(超过了最大残留限量),其中包括早餐麦片品牌Cheerios、啤酒和红酒。最大残留限量(MRL)是允许的农药残留的最大值,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标准。
2011年,欧盟拒绝加拿大的小扁豆入境,因为这批小扁豆的MRL是欧盟标准的40倍。根据美国环保署(EPA)的数据,在1993-2015年间,美国不同农产品中草甘膦的MRL增长了100%-1000%。这和干燥处理脱不了干系,我们用的除草剂越多,除草剂残留和MRL就会水涨船高。国家之间会利用MRL来讨价还价,压低农产品价格。
而包括孟山都在内的许多农药制造商会要求上调MRL,而且它们的请求好几次都被当地政府批准了。
世界500强企业通用磨坊(General Mills)最近就因为除草剂吃了官司,因为面粉用的燕麦通常会用除草剂进行干燥处理,因此燕麦中含有草甘膦残留。不少研究农业化学产品的科学家反对草甘膦对人体无害的说法。
2016年,包括伦敦国王学院的分子基因学教授Michael Antoniou在内的14位学者在期刊《环境卫生》(Environment Health)上发表了联合声明,对除草剂的影响表示了忧虑,他们认为除草剂可能是内分泌干扰物(EDC)。内分泌干扰物即使在低剂量的情况下也具有生物活性,能够影响人体。
加利福尼亚州大学欧文分校的细胞生物学教授Bruce Blumberg认为,基于内分泌干扰的相关研究,美国环保署允许的除草剂含量太高了,“这纯粹就是政治决定,而没有基于科学。”Blumberg对干燥处理尤其表示担忧,“草甘膦和其他除草剂本来不是作为干燥剂发明的,美国环保署放任除草剂的滥用,就能从侧面说明食物里有多少除草剂了。我感到非常震惊。”
澳大利亚政府资助的谷物研究与开发公司的网页上标注着:“用除草剂来干燥作物要很小心,需遵照除草剂标签的提示进行。”当然了,除草剂除掉的可不仅仅是植物。草甘膦也会杀死细菌,因此它们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被视为“抗生素”。我们的肠道微生物对抗生素很敏感,肠道微生物群系紊乱对我们的免疫系统可没有好处。
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微生物学家Deanna Gibson说,“在实验室里,我们喂小鼠吃的除草剂,比如草甘膦会扰乱它们的肠道功能。如果整个社会都暴露在除草剂中,后果是什么?”讽刺的是,除草剂对肠道微生物的危害,正是因为它们不容易被消化系统吸收,而人体较低的吸收率也是除草剂被允许使用的原因。除草剂较低的吸收率意味着,它们可以在很长的时间里在肠道里游荡,接触肠道微生物。
目前还没有出现草甘膦对人体肠道微生物群系的研究(一部分原因是在人体身上测试毒物是不道德的),仅有的研究都是对大鼠、牛、蜜蜂和乌龟进行的。不过,2013年5月,奥地利议会投票禁止了在收割前使用草甘膦。意大利、卢森堡、希腊等欧洲政府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而在经过了5年漫长的拉锯战后,2017年11月,欧盟最终投票批准草甘膦可在接下来的5年内继续出现在欧洲市场上。
诚然,用除草剂干燥可以让农业变得更高效,也养活了数亿乃至数十亿的人口。但是基于目前匮乏的证据,我们不能确定这种农业行为对人类的健康有没有危害。望着被除草剂处理过的干干净净的农田,我想起了加拿大国宝级纪录片制作人阿拉尼斯·博索温(Alanis Obomsawin)说的一句名言:“当最后一棵树被砍倒,最后一条鱼被捕捞,最后一条河被污染,你才会想起,原来银行存款是不能拿来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