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断一个科学家的水平难么?也不难,只要像小学生一样会数数就行。如今,在中国大多数高校的评价体系中,论文本身的科学价值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发表在了哪个档次的杂志。比如《自然》、《科学》通常被供奉在一档中,在上面发文不仅有丰厚的金钱回报,连申基金、评职称都会容易很多,还顺带为“东家”争光添彩,为机构排名做了贡献。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肯买这个账。今年的中科院期刊分区发布后,计算机科学家A教授就开始在朋友圈“吐槽”:“ACM Transactions包括JACM全灭……别的不知道,如果计算机类学科按这个导向,那就是往沟里去了......见到国际同行不好意思打招呼得绕着走的那种。”
中科院期刊分区,简单说,就是按照影响因子高低,把期刊分成四个档次(也称区)。这种只是给图书馆员买期刊提供参考的指标,长期以来却被误用于论文评价,甚至是作者个人科研成绩的评判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今,文章发在一区就像是中了头彩,如果有幸命中《自然》、《科学》,更会引来无数人朋友圈撒花点赞,祝贺之热烈让人想起“范进中举”。
A教授的控诉立即引发了圈内好友共鸣,因为他们的领域,在当下评价体系中处在十分尴尬的境地——在计算领域,大家通常看重的是会议论文,而不是期刊。中国人民大学计算机学院院长文继荣告诉笔者:“中科院的期刊分区在国内学术评估框架内有很重要的地位,但是计算机学科无法采用这个标准,我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计算机学科中学术会议很重要,而这个列表中没有学术会议。
二是这个列表把所有工程类学科放在了一个类别,对于计算机类期刊的覆盖率太低。”
总结起来,用影响因子评刊,以期刊分区评人,存在以下几个问题:首先,刊物影响因子有缺陷,有时无法作为刊物质量比较(尤其是不同学科间)的依据;其次,刊物影响因子的高低,无法完全决定论文质量;最后,以发表在几区刊物评价作者个人科研成绩是对期刊影响因子的极大误用,为害不浅。
关于刊物影响因子的高低,无法完全决定论文质量,可以举最近的两个例子。一是获得今年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杰拉德·莫雷、唐娜·斯特里克兰,他们获奖的工作“生成高强度超短光脉冲的方法”,登载在1985年出版的Optics Communications上,2017年的影响因子是1.8,已经是近五年来最高。而另外一个例子是前段被揭露出大量论文剽窃的南京大学社会学院教授梁莹。
香港科技大学社会学部教授吴晓刚表示,梁莹的很多论文粗制滥造,但并不妨碍有些发表在影响因子还不错的杂志上,“所以光看杂志,如果不看文章本身的话,真的是很误导人”。
以上的讨论都还是局限在技术层面,期刊影响因子发明出来的40年来,也在不断修改完善,引入了更多的维度来衡量期刊的质量。但迄今为止最大的危害其实来自于第三点,也就是误用,简单说,就是用期刊影响因子把刊物分成几个档次后,进一步用文章发表在哪个档次来衡量作者的科研成绩。
而这一误用已经引起了科学界不少人士,包括了几位诺奖得主的批评:“我可以明确直接地说,我讨厌影响因子…….这是图书馆员用来判断买期刊用的,而不代表文章质量,可不幸的是,好几个机构,不管是决定教员晋升的终身教职委员会,或者是负责招聘的人都开始拿这个作为评判文章重要性的依据而不看内容。
我曾与两家不同的欧洲科研机构见面并与负责人谈话,结果这两位一开口都说同样的话,我们有X篇文章发表在影响因子为Y的杂志上,没有一个人说他们发现了什么,很兴奋某个发现打开了一个新的领域,他们根本不和我谈科学,他们只谈数字,因为这是最简单的事。我们用这些影响因子来评判人,我觉得很可怕。”(2014年,2008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Martin Chalfie在与巴西的青年科学家交流时表示。)
如果不从改革评价体系入手,单纯的批评恐怕难以起到作用。这方面科学界也有行动。早在2012年12月,在美国细胞生物学学会的会议上,科学家签署了一项声明,叫做“科研评价旧金山声明”(San Francisco Declaration on Reaerch Assessment, DORA),称千万不可用期刊影响因子衡量个人研究论文、科学贡献,或者用于招聘、晋升或者资助。
目前,这项声明已获得13万个人、700多个组织的支持。中国科学院管理创新与评估中心是少见的,也许是唯一的来自中国的签署机构。
2017年发表的一项研究调查了中国100所高校168份与现金奖励有关的政策文件,发现其中31份文件对所有的WoS文章奖相同额度的钱;49份根据期刊影响因子,奖励数额不等;而99份则简单的依据中科院的期刊分区,按区奖励;只有15份是根据文章一定时间内的引用率来算奖励。而且从2005年之后,越来越多的大学采取了期刊分区的办法,2013年之后就变成了主流。
但“以刊评人”却搅乱了正常的科研逻辑,对科研造成了诸多伤害。《科学》前主编Bruce Alberts指出,期刊影响因子让科研人员追逐流行、跟风式的研究,因为更容易获得其他人的潜在引用;可不那么流行却可能带来突破性的领域却少有人关注,这一点对于年轻科研人员尤其有很大的误导。前述的A教授也不无担忧地说:“功成名就的资深专家可以不在乎,但年轻人不然。总有机构(甚至国家有关部门)要拿尺子去量人量院校。
院校要生存发展就不得不去迎合尺子,然后年轻人在院校提职拿钱就需迎合尺子……希望选尺子的人不要选错……”
什么时候可以让科学评价回归常识?“以刊评人”是不是该刹刹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