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月,当劳伦斯·克劳斯(Lawrence Krauss)——一位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现身于加州的一场会议时,有些人惊呆了。倒不是他的研究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在会议的两个月前,他刚被几位女性指控实施了不正当性行为,这些行为在过去十多年里都未被制止。
克劳斯是位著名的科学家,也是多本畅销书的作者,还是位以生动活泼的风格著称的多产讲师。
虽然,他没有尼尔·德葛拉司·泰森(Neil deGrasse Tyson)和比尔·奈(Bill Nye)那么家喻户晓;但是,他和无神论科学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也共同主演过一部纪录片,而且,他的宇宙学讲座视频经常有成千上万的浏览量——这对试图向大众普及科学的物理学家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今年年初,几位女性对他提出了性骚扰指控。等到他踏入斯坦福校园准备参加会议的时候,他已经被三个大学拒之门外,被多个演讲活动除名,而且正在接受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正式调查。但是,克劳斯否认了指控,而且拒绝退出公众的视线。
在这场会议上,当时也在场的科学家杰森•戴维斯(Jason Davis)说,“他和同行们闲聊,还和著名的科学家们共餐。在会议大厅里,最前面的两排座位是铺着桌布的贵宾区,克劳斯就坐在前排,在一次谈话结束后,他甚至向一位美国宇航局的工程师提出质疑,宣称他所提议的一种推动引擎是基于错的物理学。”
有些与会者严厉批评了会议的主办方——“突破计划”(Breakthrough Initiative),这样一位因为在工作场合中做出不当性行为而正在接受调查的受指控的骚扰者,居然都能被放进来。随后,“突破计划”让克劳斯在调查结束前都不要再出席他们的活动。
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根据BuzzFeed News(他们曾在今年2月最早报道了克劳斯受到不正当性行为的指控),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发现了支持多个指控的证据:克劳斯曾在会议上抓住一位女性的胸部;摸了另一位女性的大腿;他曾对雇员说,他会给她买避孕工具,这样她就不会因为产假而给他制造麻烦;他还对学生的打扮作出了带有暗示性的评论;在“起源项目”(Origins Project)——克劳斯在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创办的旗舰项目,他对一位女性应聘者提议3p。
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免去了克劳斯在“起源项目”的领导职位。尽管文理学院的院长建议学校解雇克劳斯,但是,学校还是保留了他的教授职位。相反,两方达成了一项协议:亚利桑那州立大学会结束学校的纪律处分程序,而克劳斯将在明年五月学年结束时退休。在退休前,他将继续获得26.5万美元的年薪。不过,克劳斯继续否认指控。
针对克劳斯的指控出现在哈维·温斯坦(Harvey Weinstein)事件的几个月之后。温斯坦猖獗的性骚扰、性侵犯的新闻报道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冲击,促使了好莱坞内外的其他风云人物以及他们的不当行为也被曝光。受到不正当性行为指控并且面临后果的科学家并不多,从癌症研究者到地质学家,克劳斯是其中最受人关注的。
克劳斯的故事,和其他在温斯坦性丑闻之后被报道的犯罪嫌疑人的差不多。但是,在MeToo运动里,克劳斯的故事也有其不同之处,它惹人注目的地方在于克劳斯不是好莱坞制片人,也不是著名演员或是“首席某某官”,而是一位科学家。
在这个更大的群体里,科学家的身份很特别。他们扮演了一个独特的社会文化角色——真理的宣言者。他们所要求的证据得是他们能够亲眼见到的。遇到克劳斯这种情况,他们可能会决定把不正当性行为的指控,当做是一个等待被调查、被剖析、被证明的假说。
克劳斯批评了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对那些指控所做出的处理,他说学校没有检查“所有的证据,包括我所准备的证据”。“我所经历的检查过程有如下的特征:不完全取证以及调查期间的指控,没有机会去交叉询问证人,或是在调查访谈期间交由律师代理,也没有对调查人员随后做出的决定直接提出上诉的选择。”
然而,不正当性行为的案件并不能纳入这一严格的科学调查框架里。
“如果说我们从MeToo运动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对不公正现象的理解,大多都是体验性的、基于轶事证据的。对于硬核的自由思想家来说,这是个问题,因为个人证词无法以经验的方式进行测试或验证,” 在克劳斯受到的指控被公布于众之后,艾希莉·纳弗洛(Ashley Naftule)在The Outline写道。
“而在他们看来,如果有些事无法被测量、被计算,或是被观测,它和不存在也就没什么区别——尽管,关于性骚扰的科学研究都表明,事实恰恰相反。”
有些科学家总是以他们具有超越某些特定偏见的能力为傲,不管是在他们的工作领域,还是在整个社会系统里。他们相信有科学这一概念作为挡箭牌,他们会得到保护。“科学本身会克服厌女症、歧视和偏见,这是它自带的特点。”去年,克劳斯在宣传一本书的活动上如是说道。
认为科学家对偏见免疫(哪怕他们确实很努力在克服),这观点实在是太离谱了。事实上,这些科学家如此坚定地认为他们不会掉入偏见的陷阱里,反而会蒙蔽自己的双眼,忽略了这事发生的可能性——虽然几率很小,但是事实上他们还是会的。在受到指控之后,克劳斯承认他的行为可能“让人感到害怕、不舒服、或是难以接受”,还承认“现在的社会运动表明,和很多人一样,我的敏感度有待提高”。
但是,在试图解释大量针对自己的指控时,克劳斯藐视了他所在领域自己的原则,断然否定了所有其他可能解释,除了一个:他是个名人。“大家都知道,名人总会招致来自各个方面的、各种形式的负面关注。这里所揭示的不满模式,都无法给出任何其他解释。”克劳斯告诉BuzzFeed News。
克劳斯同意另一科普工作者卡尔·萨根(Carl Sagan)所创造的名言——超乎寻常的断言需要超乎寻常的证据来证明,而他似乎就是如此对待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调查。梅洛迪·汉斯莉(Melody Hensley),克劳斯的一位指控者表示,这个方式是错的。
2006年,汉斯莉当时是“探索中心”(Center for Inquiry)的志愿者,而克劳斯则是那儿的荣誉董事,她告诉BuzzFeed News说,在一次工作活动结束后,克劳斯强吻了她,并试图脱她的裤子。她与其他人的指控,都“不是超乎寻常的断言,”汉斯莉说,“这些事情时刻都发生在女性身上。”
从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调查开始,克劳斯就一直拒绝退出公众的视线。从他对学校的调查总结作的回复声明可以看出,这个情况不会改变。“根据我在过去七个月的经验,我能够推测出,即便是在现在这样的结果之后,我也不会遇到像亚利桑那州立大学这样的工作环境——有助于我积极的教学、研究和服务活动,”他说,“我希望未来能够遇到全新的、不同的挑战和机会。”
在这里,克劳斯的故事又和其他相似处境人的故事相同,那就是可能会复出。几位今年年初因为滥用职权并对女职员实施性骚扰的男性,都已经开始计划重出江湖。
今年,多家科学机构都和克劳斯保持距离,但是,他明年要是又站到讲台上,也是有可能的。尽管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发现了他不正当性行为的证据,但是并没有因此正式谴责他。克劳斯与那些可能想要雇佣他的人完全可以说,除了媒体的报道与学校的描述,他并没有因为这些指控而接受正式处罚或者解雇。
有些男性,特别是那些备受瞩目的,在遭受Metoo运动冲击之后已经成功复出,这一事实并不令人惊讶。这只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故事的另一章节,正如我的同事(Megan Garber)所写的那样:“这些男性被认为是珍贵的,因为他们所讲的故事仍然被认为具有不成比例的价值。” 按照这个逻辑,他们的违法行为和他们的成就相比微不足道。
正是这样的文化,培养出了现在这么多被指控骚扰的人。不仅仅是克劳斯,还有他所崇拜的科学家们,比如理论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Richard Feynman)。费曼是优秀的思想家,也是诺贝尔奖获得者。根据很多人的描述,他还是个好色之徒,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对待女性的方式很差。
克劳斯很清楚这些,但相比费曼的科学成就,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其次的。“虽然夸张的表现对费曼的传说有好处,但这对他的工作来说并不重要。他之后对女性的迷恋也不重要,”2011年,克劳斯在为费曼写的传记《量子男:理查德·费曼投身于科学的生活》中这样写道。“重要的是专注力,以及他能用来解决问题的超人般的能量。”
《量子男》是部非常明显的圣徒传。
克劳斯记录了费曼的不良行为,但是,又用语言将它们包装起来,借此去掉了科学家可能需要承担的任何责任——他和她维持着一段激情的异地恋,而她引起了另一位在伊萨卡岛的女性的嫉妒,后者因而怒斥他。他经常去朋友家住,这些朋友一般都是已婚的,但是,因为他的不正当性行为,这些拜访最后常常闹得不愉快。他在巴西的那年,他确实想出了一套的简单规则以引诱女性,包括在酒吧的妓女。他因为在国外会议引诱女性而出名。
克劳斯并没有提到的是,在这个游戏里,如果费曼请她们喝了酒,而她们之后却没有和他发生性关系的话,费曼就会把这些女性称作是“没用的婊子”。
我们现在再来看《量子男》会感到不舒服,因为越来越多的女性陆续站出来讲述她们各自遇到过的男性行为。这些行为长久以来都未被制止,而且只存在于精心构造的小道消息网络里,如果她们不发声的话,这些行为只会被当做是一个聪明又前卫的男人的愚蠢行为。
这本书就像是个时间胶囊,向我们展示了早在MeToo运动开始之前,对于天才无条件的崇拜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这不仅仅只是为女性,也不只是为男性,而是为所有人,留下了一个警世故事——为了有些人的利益,有些故事会被遗忘。有些证据,就算是被证实了的、是令人信服的,仍然会被忽略、不被受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