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水鼬(Mustela lutreola)和美洲水貂(Neovison vison)本来是远亲,在各自的地盘过得好好的,是井水不犯大西洋水,如今却因为人类的“插手”反目成仇了。人们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这一次,他们为了保全欧洲水鼬,选择对美洲水貂痛下杀手。
在演化历史中,欧洲水鼬成功适应了欧洲大地上的河湖湿地,分布区横跨整个欧洲。然而在过去几十年间,欧洲水鼬种群突然全盘溃败。人们想尽各种手段,都阻止不了它们的保护级别直线攀升到仅次于“野外灭绝”的“极危”。今天的主人公欧洲水鼬,是鼬科动物中完美适应半水生生活的代表。
从外形看,欧洲水鼬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可能是,这是一种既有点像“鼬”又有点像“貂”的动物——身体不大但略强壮,体型说不上纤细,四肢短,尾巴不超过体长的一半,最吸引人的是长了一张好似“刚偷喝过牛奶”的小白嘴。欧洲水鼬白色的上唇和下唇,好像是把整个脑袋伸到牛奶罐子里偷喝又不擦嘴的样子。
在动物分类研究者看来,欧洲水鼬的体型更有意思。和近亲黄鼬相比,欧洲水鼬的身体更加强壮紧凑,似乎更接近欧洲雪貂、美洲水貂这些更大型的捕食者。不过和同样在水生环境捕食的美洲水貂相比,欧洲水鼬的体重更轻,头骨相对短圆,颧弓宽大,无论是牙齿的发育还是身体的结构,都没有像美洲水貂那样高度特化。因此,欧洲水鼬在外观上更“可爱”一点,但捕食效率也相对低了一些。
顾名思义,欧洲水鼬喜欢水,其流线型的身体既适合在河堤上钻田鼠洞,也适合游泳、潜水。它们吸一口气能潜水一至两分钟,浓密的毛发和厚厚的皮下脂肪也能够让它们耐受秋冬河湖的寒冷。它们的食物包括在河堤打洞的田鼠、水底的甲壳动物,以及水中生活的青蛙、鱼类和昆虫。作为新陈代谢旺盛的鼬科动物,欧洲水鼬一天的摄食量超过自己体重的20%~25%,基本上相当于人类一天吃掉150个大肉馅包子吧。
实际上它们所需的栖息地面积通常只有零点几平方公里,如此小的一片水边区域就可以生活,这也得益于它们异常丰富的食物组成和强大的觅食能力。
欧洲水鼬对于水生环境的适应性,完美阐释了生物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生态位分化。
生态位指的是动物的生存空间和其他资源需求,而生态位分化这个概念,也许可以简单类比于我们平时经常听到的“市场细分”、“求同存异”这些词,指的是演化过程中拥有共同祖先的物种逐渐占有不同的空间(栖息地分化),吃不同的食物(食性上的特化),在不同的时间活动(时间分化)。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动物并不是主动的。
一个残酷的事实是,如果物种间存在生态位的重叠而发生竞争,并且没有形成新的生态位,那么处于弱势的物种最终会在竞争中被消灭。
然而,如今欧洲水鼬面临的巨大困境,也和它们没有办法及时改变生态位有关。正是人类的加入,改变了属于欧洲水鼬的一切。20世纪初,为了追求更好的毛皮和更高的产量,美洲水貂被引入到欧洲养殖。当时人们甚至对美洲水貂和欧洲水鼬是不是同一个物种都不清楚,因此还人为地将大量美洲水貂放生到荒野中,希望这种更强壮、更大只的动物能够提升本地欧洲水鼬的基因质量。
没想到,这些养殖逃逸和人工放生的美洲水貂,彻底压垮了欧洲水鼬的生存空间。当两种鼬科动物的需求相似、分布重叠,那必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惨烈厮杀。由于美洲水貂的体形更加强壮,捕猎技巧更加高效,在一个又一个区域中,原生的欧洲水鼬被入侵的美洲水貂所取代。后者不光被抢走了食物和生存空间,也在一次次的短兵相接中被直接杀死。
繁殖欧洲水鼬的难度并不大,但是要找到没有美洲水貂的地方将它们放生却困难重重。所以很抱歉,看来要保住欧洲水鼬,唯一的选择是杀光美洲水貂——它们杀死了欧洲水鼬,且原本不属于这里。保护工作者发现,一些设计特殊的水上陷阱对美洲水貂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但欧洲水鼬却对此全无兴致。因此,一大批这样的陷阱被安放在欧洲的河道湿地中,人们希望借此降低美洲水貂的种群数量。
但是这仍然不够。在西班牙,环境工作者花费了大量时间和金钱布设陷阱捕捉美洲水貂,在一些地区人们甚至认为这样就可大功告成。万万没想到,放生的28只欧洲水鼬中,不到五个月就被美洲水貂杀死了三分之一,其中仅一只雄性美洲水貂,就接连杀死了6只欧洲水鼬。除了欧洲水鼬,美洲水貂对当地各种鸟类和其他小型哺乳类也构成了威胁。
几年前的世界保护生物学大会上,我和欧洲水鼬保护组织的干事有过一小段对谈,我问了他三个问题:能确保这些陷阱装置对美洲水貂一直有效么?有任何可能彻底清除美洲水貂的办法么?所有国家可以一起努力控制美洲水貂进一步扩散么?很遗憾,所有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未来并不乐观,但还是有一大批保护工作者在坚守着,努力让欧洲水鼬的未来不只存在于动物园中。然而希望永远都在。
今天,9个国家的14家机构中繁育着超过200只欧洲水鼬,这些动物园和保育机构通过频繁的交流维持着人工种群的遗传多样性。德国、西班牙、俄罗斯等国家在不断尝试把人工繁殖的欧洲水鼬送回野外,并努力在野外建立没有美洲水貂的保护小区。因此,尽管前路困难重重,但是至少希望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