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从元老级的惠普到互联网泡沫之后崛起的谷歌,一直是全世界目光交汇的中心。在这里,极端过剩的金钱、极端过剩的高等教育和极端过剩的肾上腺素相聚在一起,你不要试图猜透明天流行什么。
这几年,一个叫做“火人节”的沙漠纵火裸体狂欢大趴体,成了硅谷科技圈和创投圈流行的新玩儿法,引埃隆·马斯克、杰夫·贝佐斯、马克·扎克伯格等无数大佬竞折腰。
看过HBO喜剧《硅谷》的朋友可能还记得,年轻硅谷人拿到大笔风投的第一件事就是搞个烧钱大趴体,像是要把高中加大学所有没赶上的青少年社交一下子全补回来一样。但硅谷新贵埃隆·马斯克说了,电视剧里这种充满Nerd、酒精、美女、Social的趴体,一点都不硅谷。
火人节,才是真硅谷。
1986年,当年38岁的“火人节”创始人拉里·哈维(Larry Harvey)为了纪念一段恋情的终结,和几个朋友们在旧金山的贝克海滩(Baker Beach)上点燃了一个他们自己创作的8英尺高(大约2.4米)的雕像作品。此后的四年,这项活动竟成了有800多人参加的年度活动。
由于知名度的提升,活动引起了火警和行政部门的注意,当年还属于野生的“火人节”朝圣者们曾经为了躲避警察而四处游击(因为沙滩上禁止篝火,警察只允许大家摆大型雕像)。直到1990年,哈维和朋友们把这项活动正式定在了劳动节的假期,地点变成了内达华州的黑岩沙漠(Black Rock Desert)。
彼时,火人节还是一个《纽约时报》笔下“(相对)低调的劳动节活动”,不过“火人”的高度已经飙升到了40英尺(大约12米),“科技嬉皮狂欢”风格初具规模。
谁能想到,“嬉皮士”这种古早名词,又在今天的硅谷吹开了花。
1995年开始,火人节每年都会有不同的主题,艺术家们根据这个主题来创作并。今年的主题是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我,机器人》。
随着装置艺术的发展,越来越多建筑师开始尝试装置设计。今年就有两个备受关注的作品出自建筑师之手。
除了越来越高的“火人”雕像和越来越夸张的艺术作品,人们的激进行为艺术、奇装异服也是一大看点。
1997年,哈维和朋友们正式注册公司来运营火人节,当年的参与者有1万人。到了2017年,火人节的参与者接近7万人。票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从最开始的15美金涨到了今年的普通票425美金,车辆通行证80美金,预售票1200美金。组织方还提供低收入门票,190美金,前提是参与者必须提供低收入、残疾或者无业证明。
在火人节,用钱能买到的只有咖啡和冰。
2004年,哈维起草了10个火人节的“基本原则”,分别是:激进包容(Radical Inclusion)、馈赠(Gifting)、去商品化(Decommodification)、激进的自力更生(Radical self-reliance)、激进的自我表达(Radical self-expression)、社区协作(Communal effort)、公民责任(Civic Responsibility)、无痕(Leaving no trace)、参与(Participation)、即时(Immediacy)。
从火人节的十项“基本原则”,也可以看出人们崇尚的所谓“硅谷精神”。
火人节的创办者拉里·哈维在1999年的采访中提到,“我渐渐发现,我们创造的环境是现实版的互联网。火人节非常民主,用独特的方式赋予每个人权利。这是一个互动的平台,让人们跳出旧有的社群,彼此相连。”
谷歌是一家深爱着火人节的公司。谷歌的第一个标志涂鸦,是拉里·佩奇(Larry Page)和谢尔盖·布尔(Sergey Brin)亲自为1998年火人节设计的。
火人节的高潮是最后一天的“献祭”仪式。在最后一天晚上,立于会场中央的“木头人”(the Man)会被大火烧光,一切重归于0。一周前,这里是无人区。一周后,这里的火光比拉斯维加斯的灯光还耀眼。参与者可以把逝去的挚爱的照片与物品丢进大火里,让大火带走过去的伤痛。过往不恋,活在当下。
从乔布斯时代开始,禅宗的调调从来都对得上硅谷精英的胃口。
虽然没有明说,硅谷大公司放出来的消息处处都在暗示火人节的威力。比如说,有文章称,埃里克·施密特(Eric Schmidt)2001年被聘为谷歌CEO的部分原因是,他也参加火人节。
想成为谷歌CEO吗?想像埃里克·施密特一样成功吗?去参加火人节吧。
一位风投说,硅谷精英大批涌入令人扫兴。他进入一个帐篷,不到10分钟就有人来拉投资。这种氛围会让人错以为参加的不是火人节,而是硅谷某地举行的异装主题派对。人还是那拨人,只不过穿的不是T恤/格子衬衫,而是奇装异服;手里拿的不是香槟,而是从别处换来的纯天然果汁。更糟糕的是,掌握财富的1%的到来,把现实中的等级概念带到了火人节。
《纽约时报》的编辑撰文说,科技精英不想在没空调的帐篷里接受阳光的暴晒,不想使用公共厕所,于是他们空运来了寿司师傅、房车和游艇。火人节开幕当天,入口往往大排长龙,等五六个小时才能进去的人并不罕见。可富翁们却能凭着VIP身份长驱直入。
这对火人节来说,是莫大的讽刺。
火人节背后的理论支撑,是西方左派的情境主义。
上世纪六十年代,读了德波《景观社会》的学生在巴黎街头四处张贴海报,宣扬“商品就是人民的鸦片!”、“消费社会不得好死!”。
哈维和几个火人节的创办人,都深受这本书的影响。
德波在书中对消费社会大加抨击,认为整个社会都是巨大景观的堆积。“我们的时代……偏爱图像而不信实物,偏爱复制本而忽视原稿,偏爱表现而不顾现实,喜欢表象甚于存在。”
远离自身感受,沉浸在景观中,会造成对个性的抹杀。流行什么,就喜欢什么;媒体吹捧什么剧,就看什么剧。很难说德波描述的场景是六十多年前的巴黎,还是当下。
对抗消费社会,对抗景观,需要借助情境。情境,粗糙地说,指的是能让人回归本真的生活环境。
手机里的世界是假的。脸书、谷歌上刷出的信息是假的。以物易物的生活是真的,亲手搭起来的临时建筑是真的,在沙漠里齐心协力造出的一座又一座雕像是真的。
反传统、反消费主义是火人节的初衷。但现实是,如今的硅谷,已然取代华尔街,成为资本家聚集之地。
如今,一次能烧掉几百万美金的火人节,成了混入硅谷主流圈子的捷径,预售票价格高达1200美金。大小网红无论是否赞同火人节的精神,都会拍几张风沙漫天的赛博朋克风美照,挤进火人节驻地有WiFi的咖啡馆,赶着活动的热乎劲儿还在播照片。
从左派艺术家的小型聚会/闹事现场,发展成硅谷精英们趋之若鹜的作妖现场,火人节充分演绎了什么叫被资本主义消费社会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