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滴滴司机性侵事件。回过头看,我们为滴滴出行的便捷而交口称赞的场景还在眼前;可不知不觉间,它似乎就成了威胁安全和生命的恶魔。这是怎么了?
1984年,美国环球电影制片公司起诉了索尼公司,原因是自打70年代起,索尼公司生产的录像机在美国家庭快速普及,导致了大量电影作品的盗版侵权现象的出现。录像机的发明原本并非为了侵权,但是产品销售出去后,索尼公司却无法控制消费者是否拿它去做侵权的勾当。“技术中立性原则”,也称“菜刀理论”由此诞生:技术好比是一把本来应该用作厨具菜刀,但有人拿它作为凶器杀了人,我们能判菜刀有罪吗?
当年那个案子中,美国最高法院判定索尼公司无罪。于是,2016年1月,“快播”的老板王欣试图用“菜刀理论”给涉嫌传播淫秽内容一案洗刷罪名。这个解释当然没有被接受。2016年4月,魏则西去世,百度的竞价排名掀起了滔天众怒。2018年3月“剑桥分析”丑闻爆发后,公众对脸书(Facebook)的认知从“怎么能监管Facebook?”转换成了“怎么才能够监管Facebook”。
2018年7月,一向以“不作恶”为己任的谷歌(Google)因违背反垄断法被欧盟开出天价罚单。2018年5月,郑州一位空姐搭乘滴滴顺风车遇害,而短短三个多月后的8月24日浙江乐清女孩赵某又发生同类案件。似乎不知不觉间,我们曾经为之兴奋的、改变我们生活的科技巨头们,突然变成了威胁安全甚至生命的恶魔。
科技公司们怎么了?它们还是我们以为的、仅仅是生产出售“菜刀”的“科技公司”吗?滴滴肯定不愿承认自己是一家出租车公司。只做科技公司,省钱又省心。科技公司还是出租车公司?专职开滴滴的司机都算是自由职业者,最低生活保障、社保医保养老金、病假年假带薪休假,统统没有,这给公司省了多少钱。滴滴压根没有单独管理司机的部门,管理成本也省了。
出租车公司为了确保司机的专业水平和服务水平,得时不时对司机进行业务培训(确保不了是另一回事)。而滴滴不需要,滴滴靠的是算法。评分系统会自动筛掉不合格的司机:被乘客打了低分的司机,接不到下一单;接不到单,赚不到钱,司机自然会退出滴滴。滴滴提供的是一个市场,让市场来惩罚不良行为者,优胜劣汰。
问题是,靠市场淘汰需要一个过程。在糟糕的司机没被淘汰之前,总有一些乘客会中招。总不能用一句“谁让这些乘客倒霉”来搪塞吧?更关键的是,如果没有滴滴,这些乘客压根不会上陌生人的车。正是因为滴滴的背书,乘客才会信任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出租车也是陌生人开的。我们会乘坐出租车,信任的不是出租车司机,而是司机所隶属的组织,也就是出租车公司。从这个意义上说,滴滴起到了类似传统出租车公司的作用。另外,虽然司机开的车是自己的,单也是自己决定接不接,但是司机并没有议价能力。滴滴的算法决定了司机每开一单能赚多少钱。高峰时段和恶劣天气都会导致打车费飙升,这是滴滴决定的,并不是司机决定的。
计价器和滴滴的计价算法,本质上是一样的。最后,滴滴的顺风车业务主要利润来自于对司机每单业务的抽成,5%~10%不等。从这个角度说,滴滴贩卖的不是app,而是利用汽车将乘客从a地点带到b地点的方式。如果说这还不是出租车公司,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事实上,和滴滴同一模式的Uber已经在伦敦和欧洲被判定为出租车公司。共享经济让谁的生活更美好?Uber当年进入伦敦,遭到了几乎所有相关方的抗议。出租车司机不用说了,就连开Uber的司机也自发成立工会,把Uber告上法庭。开Uber的司机和开滴滴的司机情况类似,什么保障都没有。
政策制定者认为,虽然打着共享经济的招牌,许多司机都是为了开Uber特意买的车。如果没有Uber,这拨人不会购买私家车。
私家车数量的增加,无疑会加剧城市交通压力和环境治理的压力。部分市民也抗议Uber的进入。Uber的补贴策略,导致原来使用公共交通工具的市民乘坐私家车。非必须的私家车使用率增高,加剧了公共基础设施的损耗。本来能用十年的马路(只是打比方,不是精确数字),撑八年就不行了。维修和养护费用,还得靠市民的税金承担。这不是浪费纳税人的钱吗?
Uber被认为会加剧交通压力。法律从业者认为,Uber在钻法律的空子。乘客被司机骚扰,司机被乘客骚扰,Uber都觉得责任不在公司。这么不负责任的说辞,法官并不买帐。在伦敦法庭做出判定不久,欧盟也认定,Uber是出租车公司,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这么一看,貌似使用了新的科技产品,除了科技公司自己,谁的日子都没好过。做一家科技公司太轻松了,原来传统公司要承担的对雇员、对社会的责任,要么转嫁给个人,要么转嫁给社会。在美国,硅谷精英取代了华尔街大佬,成为新一代谁都能上去骂两句的“全民公敌”。
和Uber的处境类似,脸书也面临质疑:脸书到底是科技公司,还是媒体公司?扎克伯格在泄密门的听证会上仍死咬脸书是科技公司,不是媒体公司。脸书的COO桑德伯格认为,脸书雇佣的是工程师,没有一个记者、一个编辑。脸书使用算法把某个人/机构发布的信息推给其他人,因此是科技公司。
可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美国有一半以上的成年人在脸书上看新闻,美国千禧一代获取新闻的首要途径是脸书。用户在脸书上浏览信息的时候,会碰到广告。据调查,平均每个用户每天在脸书上看广告的时间是50分钟。2016年,脸书这项业务卖出的广告价值260亿美元。提供信息,在信息中间插广告,还不是媒体?好事都让脸书给占了。
脸书不想当媒体公司的理由不难理解。做媒体公司太麻烦了,要确保信息的真实性,还要保证公正客观。假新闻要负责,偏颇的报道要负责,总统大选期间俄罗斯散布的谣言还要负责。不对信息负责,不对公众负责,不对社会负责,只对广告商和投资人负责。然后,公司拿出漂亮的数字,实现快速增长。脸书成为大反派,并不冤。
MIT的布林约尔松(Erik Brynjolfsson)教授发现,美国社会的创新速度和生产率增长从没像现在这样快过。与此同时,中等劳动者的状况却越来越糟,美国中等家庭和中等劳动者的收入都低于1997年的水平。而且,就业率也在下降,几乎可以说是暴跌。科技在创造,也在破坏。
科技在繁荣,美好却不一定是现实的。滴滴和脸书只是两个代表。科技公司的惯用套路是规避责任、降低成本、迅速扩张、占领市场,直到曝出重大丑闻,众怒难平,再提整改。只是,让科技巨头主动整改的成本太高了。根据《南方周末》的统计,过去四年,媒体报道和有关部门处理过的滴滴司机性侵、性骚扰事件,至少有50起。
50个案例中,有2起故意杀人案,有19起强奸案、9起强制猥亵案、5起行政处罚案件、15起未立案的性骚扰事件;53名被害人都是女性,涉及到50个司机,至少3人有过危及人身安全的犯罪前科。与此同时,仅在2017年这一年,这家在400多个城市为4.5亿用户提供了出行服务的公司,融资95亿美元。
对科技公司来说,用户是数据,算法是规则,增长是目标。只要公司年报上的数字好看,就算完成了公司所谓的愿景,就算是让出行变得更美好了。至于数字之外的现实,就让活在现实中的人操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