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们在年年地成长。时光匆匆,成长的不只是我们,还有我们背诵的诗句的长度。从小学时的《静夜思》开始,逐渐背到初中时的《木兰辞》,再到高中,随着年龄渐长,我们背诵的诗似乎越来越长。事实的确如此。据我们统计,义务教育阶段一首诗词平均长度只有44字,到了高中阶段,均长一下子跃升为129字。不知道有多少人成长的速度赶得上古诗词长度增加的速度。
古诗词长度增加,有三种可能:短诗作者退出舞台;长诗作者登上舞台;原来写短诗的作者开始越写越长。究竟谁是古诗词长度增长的罪魁祸首?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我们提出了一个啰嗦比的概念:一个诗人的啰嗦比越高,意味着中考前后该诗人对诗词长度增长的贡献越大。
选择中考为时间截点,是因为中考是一件人生大事,许多人在此前后都会发生巨大的改变。一些人在中考中发挥超常,从此得意洋洋、啰里啰嗦;一些人则考场失意,从此收敛锋芒、寡言少语。因此,从啰嗦比出发,我们甚至可以推测出各位诗人在中考中的表现。
为了计算诗人们的啰嗦比,我们搜集了教材中所有出现过的古诗词。义务教育阶段,我们采用人教版作为分析的依据。高中阶段我们选择了苏教版的五本必修,以及背诵量一本抵必修五本的《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
经统计,有47个诗人只在义务教育阶段出现,中考之后就消失了,包括贺知章、王昌龄和杨万里等。
他们的啰嗦比都为0,在义务教育阶段风光无限,到高中就销声匿迹:多半是对他们那年的中考题无话可说,于是中考后他们再也不说话。由于他们都属于短诗作者,他们的沉默直接推动了古诗词均长的增加。不过其中有两位诗人虽然退出了古诗词界,却没有退出语文课本:他们跨界去写散文了。一个是杜牧,一个是王勃,他们以一种更有效的方式推动了背诵量的增加。
有11个诗人义务教育阶段始终沉默,到高中才开始发声。
他们应该是保送生,没有经历中考。保送的原因多种多样。有些是因为少儿不宜,比如柳永。“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样的词,小孩子看了怎么受得了。有些是因为写得太少,比如张若虚,存诗仅两首。其中一首就是《春江花月夜》,其背诵率高达50%,不鸣则已,一鸣就是252个字。还有一些我们从小就听过他的故事,只是到高中我们才遇见他的诗,比如屈原。
后来,背着“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的我们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遇见了还不如不见,有些人错过了也不会有任何遗憾。这些啰嗦的新面孔出现,构成了古诗词均长增加的第二股力量。
而第三股力量,则来自于同时出现在义务教育阶段和高中的16位诗人。来看一下其中前8名的啰嗦比数值:毫不意外,这些人都变啰嗦了。勇夺啰嗦比排行榜第一的是白居易。记得那时年纪小,义务教育阶段的白居易还相当克制。
一首诗如果四句说不完,一般人就奔着八句去了,不凑完整不罢休。而白居易考虑到大家的背诵量,顶住舆论压力写出了《忆江南》这样的五句诗,能少一句就少一句,逼死强迫症。即便是没有控制住写了八句的《赋得古原草送别》,白居易也只选了“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四句入课本,简直是良心诗人。
这样一个善良朴实、不出风头的小伙子,到了高中突然就放飞自我了:左手一个慢动作,拿出616字的《琵琶行》,右手一个慢动作,拿出840字的《长恨歌》,以一人之力撑起了高中所有古诗词29%的背诵量。这种在小学初中默默无闻,高中阶段大放异彩的人,多半是在中考中超常发挥了。
如果你不幸背过白居易的这两首诗,你就能体会到它们不仅长,而且写实。背第一遍的时候,你会咬牙切齿但脸上还能略带尴尬的微笑,“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背第二遍的时候,你的表情渐渐凝重,嗓子已经受不了了,“凄凄不似向前声”,“呕哑嘲哳难为听”。背第三遍的时候,你会莫名地流泪,“满座重闻皆掩泣”,“江州司马青衫湿”。
后人如此怀念白居易:“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为什么一想起白居易就会怆然?谁背谁知道。背三遍白居易,就能体会到此恨绵绵无绝期。同样在中考前后判若两人的,还有李白。相比于义务教育阶段,高中李白的诗长度暴涨了4倍。噫吁戏,背诵友好型诗人李白也突然膨胀了!而且膨胀的不只是长度,还有诗的内容。
义务教育阶段的李白虽然也喜欢夸张,但是“飞流直下三千尺”,“桃花潭水深千尺”,夸张起来也还有个限度;到了高中,动不动就“尔来四万八千岁”,“天台四万八千丈”,“与尔同销万古愁”,一下子大了一个数量级。因此我们推断,李白的中考成绩,很可能是平时分数后面加了一个零。
不过对比两个阶段李白的诗,我们猜测李白的膨胀也可能是因为他牙变好了。有诗为证:义务教育阶段的李白常常“停杯投箸不能食”,大概因为牙疼吃不下菜;“举杯销愁愁更愁”,只能靠酒这种液体食物果腹;因为食欲不好而整天不开心,动不动就感叹“人生在世不称意”。高中李白则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烹羊宰牛且为乐”,牙好胃口就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吃饱了非常开心,于是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再来看一下啰嗦比排名靠后的8名:啰嗦比最接近于1,受中考影响最小的是北宋词人晏殊。从义务教育阶段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到高中的“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一样的小确丧,一样的像个爱哭鼻子的傻瓜,没有一点三好学生优秀团干部的样子。晏殊在中考前后改变很小,很可能是因为他考前就刷到过中考题了。
《宋史》记载,晏殊当年参加殿试的时候就碰到了原题并主动打了报告:老师这道题我做过了,给我换一题吧(臣尝私习此赋,请试他题)。作为一个刷题狂魔,也难怪他总是感慨“去年天气旧亭台”,一切题目都是原来的老样子,出题老师一点新意都没有;“小园香径独徘徊”,无敌是多么多么的寂寞。
唯一一个啰嗦比小于1的,是杜甫。
中考前的杜甫一首诗平均写62个字,是16个诗人中最啰嗦的;到了中考后反而不到50字,简洁程度仅次于温庭筠。这一剧烈的转变,使得我们有理由怀疑,杜甫在中考中发挥失常了。义务教育阶段的杜甫很可能学习成绩拔尖,“漫卷诗书喜欲狂”,每次下课收拾回家的时候都很开心;“白日放歌须纵酒”,因为没事就被老师表扬,给自己买瓶饮料庆祝一下;考前也非常自信——“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抱着考第一的心态上了考场。
而考完后的杜甫则是“百年多病独登台”,动不动就上了天台;“凭轩涕泗流”,一把鼻涕一把泪,怨苍天变了心。昔日学霸一朝沉沦,命运无常,令人唏嘘。
纵观全局,除了杜甫,所有诗人都和古诗词长度增加脱不了干系。为了这一点,也该敬一杯杜甫,安慰一下他被中考伤害的心。总而言之,中考确实改变了很多。不过也有些事情,中考无法改变:不管时空怎么改变,啰嗦还是简洁,只要是古诗词,后面总会有那么一句话陪伴我们度过了整个小学初中和高中,十二年里不增不减,不卑不亢,那就是:阅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