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说“声音”,但“声”和“音”是不一样的。古书《礼记》对此就有记载: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提起音乐,想必大家多少有些了解,但对声学一词恐怕就有些陌生了。事实上,音乐、声学和建筑三者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举例来说,每一座剧院、音乐厅都是一个声学空间。
声学与建筑的融合情况,决定了这个空间里的音效,进而影响到我们欣赏音乐的过程。
就拿澳大利亚经典的悉尼歌剧院来说,在外面拍照留念的人很多,进到里面听音乐的人却很少。为什么呢?因为它整个声学空间的设计和效果,放到上个世纪世界各地建设的音乐厅里面是属于非常差的,可以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悉尼歌剧院内部金碧辉煌,可在里面听到的声音却并不悦耳,甚至有些声音是听不到的,这也是它的一大败笔。
无独有偶,1962年,纽约林肯中心音乐厅也曾发生过一场建筑声学引起的风波。由著名声学家莱奥·贝兰克担任声学顾问的音乐厅,完工后的第一场演出就被听众发现了问题:低音怎么不见了?经过数次改建,依然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后来这座音乐厅居然被拆掉重建了。想必参与其中的建筑师和声学家们,也是追悔莫及吧。
建筑师都是聋子,声学家都是瞎子——这是一个很大的谬思。
如何将建筑与声学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才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贝兰克在经历了纽约的失败后,痛定思痛,在东京做出了一座日本顶级的音乐厅——东京歌剧城。我们前面说到悉尼歌剧院的声音表现力很弱,是因为它内部没有做可以反射声波的建筑设计,导致整个声音只会向上飘,层次感随之消失。而同样有一个削尖顶的东京歌剧城,却在天顶做了很多阶梯状的设计,并且添加了反射板。这样一来,声音就被均匀地反射到每个坐席上。
上世纪初,声学家塞宾用一个重要的物理参数来定义声学空间——混响时间。那么,什么叫混响时间呢?简单来说,就是声源停止发声后,声压减弱到60分贝所需要的时间。不同的厅堂,有不同的空间用途,界定依据就是它的混响时间和清晰度。贝兰克在测量了全世界的86个音乐厅之后,评出三个A+级音乐厅:美国波士顿交响乐大厅、维也纳金色大厅、柏林爱乐音乐厅。
进入千禧年之后,也陆续出现了一些优秀的观演音乐厅,新加坡滨海艺术中心就是其中之一。它拥有世界顶级的室内声效,能够为各种形式的表演提供完美的音效。最妙的是,它的屋顶是可以上下升降的,这对混响时间大有益处。我们都知道,空间大小决定了混响时间和声音的好坏,有了这个升降顶,就可以根据演出的形式来调整空间。例如,四重奏表演时就将屋顶降低,交响乐团表演时就将屋顶升高。
即使是再好的音乐厅,各区域坐席的听觉享受还是有差异的,这也正是票价有高低之分的原因。那么,我们在听音乐会的时候,越贵的票一定越好吗?两年前,我去上海音乐厅听音乐会的时候,发现朋友送我的高价票坐席在楼下的后座,听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楼上的低价票坐席,因为更接近屋顶的反射板,听到的音质反而更好。可见,票价并不能完全体现我们听到的声音品质。
那是什么决定了一个坐席的优质度?为此,我们用电脑模拟了几个音乐厅,发现这五个参数决定了座位的票价:早期混响时间、声音强度、声音清晰度、侧向反射声、时间中心。上面是我们熟悉的上海三山会馆,在这里,声音是流动的,它可以从台上走到台下的厢房去。既然如此,观众的听觉享受也应该是不一样的。
于是,我们用声音颗粒的方法,模拟了所有3600个座位的声效情况,并以不同颜色代表每个座位的音质优劣情况。图中黄色的位置,是声音比较好的,而后面黑色的部分,则几乎消掉了频率不同的声音。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的情况也是一样,有很多不好的位置。
经过模拟,我们了解到不同座位的差异。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给座位定价,我们更希望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对音乐厅加以改善,甚至实现99%以上都是好位置。于是,我们在边边角角的地方吊了很多小雨伞,以此补全位置的声音频率。类似修补式的材料还做了很多,所以,如果你现在去那听音乐,基本上没有太差的位置。
前面这些充满人文气息的音乐厅都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那么,如果我们回到原始的大自然中,是否也能找到这样声效完美的“音乐厅”?这是我们在西双版纳雨林录到的大自然音乐会,虫、蛙、鸟都是参与其中的”演奏家”。如果你尝试去跟它们对话,就会得到回应。这样的方式,也被新西兰大学的研究员们用来检测生物的多样性。
其实,声学是一个非常广泛的领域,无论是建筑声学,还是生物声学,都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声学的魅力和作用远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些,海扶刀的使用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也在尝试做一些类似这样跨领域的实验,比如把蟋蟀放进大棚中,让它的叫声陪伴蔬菜一起生长,结果发现蔬菜长得更快了。
我们常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事实上,这个余音还可以更长。我们在做声学考古的时候,利用3D打印技术,把一只两千年前的蟋蟀从琥珀里打印出来,重新把它翅膀的音锉进行摩擦,就听到了两千年前的蟋蟀的叫声。
最后,回到建筑声学这门学问上来。我既是一个声学家,也是一名建筑师,这样看来,我应该对设计声学空间胸有成竹吧。然而,我却常常对此感到无力。于我而言,声学空间就像一个黑箱,经过二十年的研究,我也只是打开了它的一道缝隙,但一束光已经从这道缝隙中穿透而出。我希望,这束光会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