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人家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飞呀飞，累了便在风中睡觉。这种鸟儿一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阿飞正传》
这段经典的台词配上哥哥的嗓音以及独特的演绎，让人印象极其深刻，久久不能忘怀。而其中提到的没有脚的鸟，其原型便是我们今天要介绍的大极乐鸟 Paradisaea apoda。
飞翔中的极乐鸟。图片：Eka Novianto / Fivehundredpx
无足之鸟哪里来？
大极乐鸟隶属于雀形目极乐鸟科极乐鸟属，是一种体型和喜鹊差不多的鸟，生活在阿鲁群岛和新几内亚岛低海拔的山区森林中。伟大的分类学家林奈给大极乐鸟命了名，种本名 apoda 便是“没有脚”的意思。可他为什么要赋予大极乐鸟“无足之鸟”这一称谓呢？故事还得从麦哲伦的环球航行说起。
斐迪南•麦哲伦（Fernão de Magalhães）。图片：wikipedia
1519年8月10日，雄心勃勃的麦哲伦率领一支由5条船、约270人组成的船队从西班牙塞维利亚出发，试图完成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环球航行。历时三年多，船队经历了恶劣的天气、船员叛乱以及战争，麦哲伦也不幸在菲律宾的战争中遇难。船队硕果仅存的“维多利亚号”在胡安•塞巴斯蒂安•埃尔卡诺（Juan Sebastián Elcano）的带领下成功返回了西班牙，并带回了许多珍贵的物品，其中便有大极乐鸟的标本。
早期抵达欧洲的极乐鸟标本绘图：左侧两个是根据大极乐鸟标本画的，左三可能是亚成鸟，左四则有艺术夸张成分，第五个根据形态更接近于小极乐鸟，最右是一只王极乐鸟。图片：John Johnston（1773）这些大极乐鸟的标本只是些干枯的鸟皮，除了喙能够证明它们是鸟类之外，标本没有任何翅膀和足的痕迹。
“维多利亚号”上幸存下来的船员们并不知晓这些鸟的具体来历，和他们交易的土著人也并不了解大极乐鸟活着时候的样子。在当时那个海怪、巨人等传说盛行的年代，幸存下来的水手们也给这些大极乐鸟标本杜撰了一个传说——这些鸟不需要翅膀和脚，平时一直遨游在人类视野以外的天际，不用下地觅食，饿了渴了就吸食露水，只有死亡时才会落到地面，被人类发现。
博物学家想象出来的活着时没有翅膀和脚的大极乐鸟，上一张图中的左四就是根据它上的色。图片：Ulisse Aldrovandi（1599）
这些标本实在过于惊艳，以至于当时欧洲的人们认为它们只有可能生活在天堂中，因此便接受了“无足之鸟”这种奇怪的设定。在当时的艺术家和博物学家的画作中，大极乐鸟也是以没有腿和翅膀的样子而存在的。同时，这一说法也被引入到了各种文学作品里。
右侧天空中被圈出的两只鸟便是大极乐鸟。图片：Roelant Savery / Landscape with Birds by Roelant Savery （1628）
随着航海活动的发展，到林奈所处的时代时，已经有大量大极乐鸟的标本涌入了欧洲。此时的博物学家们已经发现大极乐鸟并不是没有翅膀和脚的，但或许是为了向这一说法致敬，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林奈仍赋予了大极乐鸟“Paradisaea apoda”这个名字。
多种多样的极乐鸟和它们的分布地。图片：Natural History Museum of Utah
长得好看也是为了找对象
大极乐鸟是一种典型的性二型鸟类，雄鸟羽色极其华丽高调，身体大部分羽毛为漂亮的咖啡色，最为惊艳的是从其两胁（鸟类身体两侧靠近腿的部位）长出的瀑布般的饰羽。雌鸟的羽色则异常黯淡低调，体型也娇小一些。那么，雌鸟和雄鸟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明显的对比呢？
大极乐鸟，左雄右雌。图片：Daniel Giraud Eliiot / A monograph of the Paradiseidae or birds of paradise （1873）
在自然选择的理论框架下，雄鸟华丽的饰羽似乎是个累赘，让它们容易引起天敌的注意，不利于它们的生存。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华丽的饰羽被保留下来了呢？在看到大极乐鸟求偶炫耀的场景后，博物学家华莱士（Alfred Russel Wallace）找到了这一问题的答案。
在马来群岛考察时期的华莱士，桌上放了一只王极乐鸟。图片：English Heritage Photo Library
在马来群岛考察期间，华莱士曾仔细地观察过大极乐鸟的求偶炫耀。和黑琴鸡以及草原松鸡一样，大极乐鸟也有求偶场，只不过它的求偶场不在地上，而是在森林中视野开阔的高大树木的顶端。一个求偶场通常有二十只左右的雄鸟，到了每年的繁殖季节（一般是十月底至来年二月），这些雄鸟会聚集在此。
一旦有雌鸟靠近，雄鸟们便会想方设法地尽情展现自己的魅力，不断扯着嘶哑的嗓子鸣唱，并放低双翅，竖立起翅膀下的饰羽，在背部形成一个羽毛瀑布。如果对某只雄鸟比较感兴趣，雌鸟就会靠近观察，这时雄鸟就会激情四射地开始自己的芭蕾表演，趁着雌鸟陶醉地欣赏之时，快速地跳到雌鸟背上，然后达成心愿。交配完之后，雌鸟自行离开去寻找适宜的地方筑巢产卵，以单亲妈妈的身份将后代抚养长大。
雄鸟则继续停留在求偶场，等待下一个雌鸟的到来。
正在跳求偶舞的大极乐鸟。来源：LabofOrnithology / youtube
虽然雄鸟的饰羽看起来给它们增加了不少的负担，但这也表明这些雄性有足够强健的身体和充足的精力来保证自己的正常生活。所以在雌鸟眼里，雄鸟艳丽的羽毛是“家里有矿”的象征。雌鸟选择颜色艳丽的雄性，产生的后代中也是颜色更为艳丽的雄性被选择，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雌鸟和雄鸟如此巨大的差异。
C位出道很重要
鸟类的求偶场有些类似于人类的选秀舞台，求偶场的每只雄鸟应该都有机会获得雌鸟的青睐。但事实上，在一个大极乐鸟的求偶场中发生的所有交配事件，男主角通常都是同一只雄鸟，这可能是因为这只雄鸟占据的栖木是最受雌鸟欢迎的。这对于雌鸟来说倒是一件好事，雄鸟通过炫耀展示和打斗来争抢最受欢迎的栖木，雌鸟则不需要再花费太大的精力去挨个品评雄鸟，而是直奔C位“牵手”最有实力的“男嘉宾”。
正在不可描述的雌、雄大极乐鸟。图片：Loic Degen / HBW Alive
俗语有云，长城不是一天垒的，罗马不是一天盖的。雄性大极乐鸟也需要等上六、七年才能完全长出那些夸张的饰羽。在这之前，这些年轻的雄鸟长得更像雌鸟，它们经常会在求偶场边上停留，观察并学习年长个体的表演，并不时进行练习，尽可能快地掌握舞蹈的技巧。不过，由于它们长得实在太像雌鸟，有时候一些年长的雄鸟甚至也会搞混，并试图和这些年轻雄鸟交配，想必这些年轻雄鸟的内心也十分崩溃。
羽毛贸易的牺牲品
大极乐鸟绚丽的羽毛也给它们带来了杀身之祸。在新几内亚岛的土著部落中，大极乐鸟和别的一些极乐鸟通常被当地人视作一种奖品。在土著人的服装上，通常装饰有各种奢华的极乐鸟羽毛。在一些重要的场合和节日，这些土著部落的男人们会佩戴上这些精美的羽毛饰品，尽情舞动自己的身姿，像极乐鸟一样展示炫耀，来表达自己对异性的渴望。
求偶炫耀中的大极乐鸟。图片：Loic Degen / HBW Alive
极乐鸟的标本一抵达欧洲，便在社会上引起了轰动。当时欧洲的王室贵族们通过收藏这些稀有的标本来彰显自身的权力和品位。从十九世纪一直到二十世纪初的前十年，这些看似怪异的羽毛被搭配到精美的帽子和衣服上，成为当时最时髦的饰品。
不同于大极乐鸟和新几内亚岛上的土著，在欧洲，这些羽毛饰品被佩戴在了女性的身上。据推测，大约有数百万只不同的极乐鸟成为了羽毛贸易的牺牲品，一直到20世纪中叶，羽毛贸易才逐渐停止。不过比较令人欣慰的是，目前大极乐鸟的野外种群还算稳定，IUCN物种红色名录中被列为无危物种。
由一整只小极乐鸟装饰的帽子。图片：ester-wandrag.livejournal.com
在这里再说句题外话，早在西方航海家到达马来群岛以及新几内亚岛之前，我国明代的航海家郑和在下西洋的途中就曾多次途经周边区域，更早之前我国沿海的居民还曾有过小规模的下南洋活动，按理说应该已经接触过极乐鸟的标本。宋代，宋徽宗曾画过一幅五色鹦鹉图，画的是分布地和大极乐鸟非常接近的华丽吸蜜鹦鹉 Trichoglossus ornatus。
或许是因为国人更喜欢活着的鸟，对这些干枯的标本不太感兴趣，所以我国历史上鲜有关于大极乐鸟的图片和文字记载。
五色鹦鹉图。图片：宋徽宗 / 现存于美国波士顿博物馆
华丽吸蜜鹦鹉。图片：Fred / wikipedia
最后以华莱士在他《马来群岛》（The Malay Archipelago）一书中的话作为结尾吧——
地球上的各种生物并不是为人类创造的。它们大多数和我们人类无关，它们的繁衍生息也并不依附于人类。它们的欢笑喜悦、爱恨情仇、求生奋斗、勃勃生气以及寿命长短，似乎只与它们自身、它们的同类以及与它们有密切关系的其他生物有关。
本文是物种日历第4年的第235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作者@胡运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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