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被出柜”一词因广州中山大学“秋白事件”流行开来,用于表示违背同志本人意愿、或未经本人同意,而被他人擅自泄露性倾向隐私。2015年8月27日《南方周末》以《被出柜》为题报道了“秋白事件”。因为这一事件的广泛传播与媒体效应,中国同志学生的生命经验、平权诉求,以及所遭受的校园霸凌,更多地进入主流视野,被社会大众看见。
2016年9月由位于北京的同志NGO“同语”发布的《性与性别少数学生校园环境报告》是目前样本量最大的关注中国同志学生的调查报告。在被调查的2077名性与性别少数学生中,70.5%跟学校内的部分人出柜,18.7%在学校没有向任何人进行任何形式的出柜。
在包括异性恋在内的全部学生样本(3452人)中,共有1403名(40.64%)学生报告其所在校园内发生过对性与性别少数学生的校园霸凌,其中,575人报告了“被迫出柜”这一霸凌方式,即“自身的性倾向未经同意而被告知他人”,在六种最常见的霸凌方式中位居第三位。
“被出柜”的发生有着怎样的来龙去脉?是由哪些因素造成的?会对同志学生造成怎样的影响?同志学生如何应对“被出柜”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哪些因素会影响同志学生应对“被出柜”的主体性与能动性?如何使同志学生免于身份焦虑与校园霸凌?
为了回答上述问题,笔者搜集到11个“被出柜”的典型案例,主要来自三方面:媒体报道、问答网站“知乎”中网友对“你有哪些被出柜的经历”“被出柜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的回答,以及笔者在某全国高校同志学生微信群中招募的被访者。案例1:我初中的时候就有身份认同了,男友是我的同班同学,当时我们两个谈恋爱可能稍微有些“张扬”,被几个女生知道了我们的关系,后来被打小报告到了班主任那里。
之后班主任有意无意想抓住我们的“尾巴”。有一天晚自习,我们两个出去玩,回教室一起迟到了。班主任就让我们两个在讲台上,当众质问我们去干什么了,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之类的,之后全班基本上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我和男朋友在那之后为了避风头,收敛了许多,大概一个月到两个月后就分手了,有一部分原因是老师的压力。
案例2:“高中的时候,同学用社交软件发现了他的身份,就告诉了全班。此后,他走在路上会有人朝他扔粉笔,考试时被泼水,还有同学堵在教室门口骂他‘死基佬’。‘每天一进到教室,都不知道他们今天又用了什么花招。’”
案例3:“我们班曾经组建过好友群,可是我却被踢出群了,我的私人信息被公布在群里,同学们都对我的性取向议论纷纷。……有一次,学校组织合唱比赛,音乐课前大家要排练,我在台上组织,可没有人理会我,后来老师来统计班上男女生的人数,有个男同学就大声地喊道:‘我们班有22.5个男生,22.5个女生。’”案例4:我想每个没做好出柜的同志,突然被出柜,是个很恐惧的事情。是的,我被出柜过,并且是整个宿舍。
我有两个微博号,一个主要是加我同学的,一个是加圈子的。有次不小心看微博用了加我同学的微博加了一个圈子的人,这个人在我微博里不停评论,我同学就问这个是谁。这个人加我舍友的微博,不停问我关于我的事。我只能一个人偷偷地用舍友电脑拉黑这个人,那是我第一次有当贼的感觉,当然了舍友已经知道我是个同志,不和我呆一起,那一年觉得自己是最孤独的日子。
案例5:期末结束,朋友们一块吃散伙饭。其中一个女生在饭局上对我说:“上次我朋友圈发我们的合照,有个朋友私信问我你是不是gay?”我:“谁啊?我不认识他啊?”她继续说:“我后来有一次碰到他,他跟我说你就是gay。我说你之前有喜欢的女生啊,他说你肯定是,他在gay的软件上看到你了,还给我看截图了。”饭局上所有人看着我,我脸红到耳根。
案例6:在学习软件课,老师在座位上教我3d的平面怎么弯曲,一直是直挺挺的。旁边和我玩得不错的A妹纸说“啊,它怎么不像你啊,它应该和你一样是弯的啊?”……真的像被扒光一样,真的很难受,全班几乎都在看着我。案例7:我室友A是知道我性取向的,其他室友不知道。暑期实习她到办公室找我的时候,老板问她是不是我女朋友,回来之后她就在宿舍说,说看看有多少人会误会我们关系,然后再接上一句她的取向是正常的。
这意思是我的取向是不正常的咯?她喜欢开玩笑,经常说一些暧昧的话,时不时问我想她没,要说是,不然不给我开门。这令我很尴尬,其他室友也还在,别人都感觉肉麻,会说“你们好恶心啊”之类的。我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但是感觉好像被扒了皮摆出来一样。我是明确知道另外两位室友其中一位恐同。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当初听说星弟和小贱的歌MV是同性恋的之后,她就说再也不听他们的歌了,想想恶心。
案例8:大一刚进来的时候,就被一个师兄出柜了,当时在我面试之前,这个社团的大二师兄师姐基本都知道我是同性恋。然后,跟那位师兄一起实习的时候,他又在第一次见面的其他同事面前帮我出柜。说句实话,我不害怕让别人知道我是同性恋,但是我希望这句话是我自己说出来的。同时,我也希望别人认识我的时候,是先认识我这个人,再知道我是一个同性恋。
案例9:我前男友在学校电视台,有很多我们共同认识的同学,包括跟我关系挺好的一个女生A。他就把我的很多事告诉了A,A又告诉了跟我关系一般的女生B,B对我的态度就有了很明显的变化,没有以前那么正常了。可能因为我前男友跟她说了一些话,他在跟我的关系里可能有点委屈,他的倾诉可能会把我的问题放大,博得对方的认同。他倾诉的对象都是我并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身份的人,我其实挺敏感的,面对他们会感到尴尬。
我跟他们的关系都没达到这一层,也会影响我跟他们的关系发展。被出柜很被动,没法掌控自己的事,因为这种事应该是自己掌控,才能处在一个比较舒适的位置。案例10: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加了学校新生的御宅群,是用腐男的身份加进去的。大家比较熟悉之后,我和群主A和群里另一个男生B玩得比较好,成了所谓的“姐妹”,他俩就知道了我的性取向。
我之前要求他们对我的身份保密,可是后来A只要遇到认识我的人,或者跟别人聊到我,就会很开心地说:“你知道那个XX(被访者名字)吗?他啊,装什么直男,就是个死gay。”后来传到我一个室友D那里了。我出去玩,回到宿舍,D就会问我屁股疼不疼啊?他第一次问的时候,我还问为什么。D说:被日的呗。D一直把同性恋当成不男不女的间性人。可以说另一个相关的话题吗?艾滋。我好友H一不小心中标了。
他感染后第一个告诉的是我,我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的。这边的隐私保护特别差,感染科的诊疗室就是一个小房间,从来不上锁不关门,一个人在看医生的时候身后跟了一堆别的等候的患者,我觉得很不理解,他也很怕隐私再被泄露出来。第二次陪他去那看医生的时候,发现H的同学也在那里,那人去得比我们早,H一看到背影就认出来是同学了。那是这边艾滋感染者唯一可以领药的传染病医院,H的同学肯定也感染了。
很幸运的是他没发现H,大家都会戴口罩。H很害怕哪天万一学校别的人也去领药的时候发现H了把他的事公开了,就像我“被出柜”那样,怎么办。案例11:大二宿舍重组,由原来的四个人又新加了两个舍友。刚开始没打算在宿舍出柜,毕竟舍友嘛,可能接受度比其他人低一点,整天一起生活,万一有个恐同的。舍友A是知道我性取向的,有一天晚上,她突然说:“班里XX直男癌,他跟我说让我离你远点,怕有危险?
”当时我都蒙了,毕竟其他两个舍友是不知道我取向的。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另两个就开始问我是弯的吗?虽然最后她们好像打马虎眼糊了过去,当时我内心别提多复杂:一方面很不安,另一方面又想知道她们真正的态度,想知道如果她们知道我的取向会怎样,毕竟如果友善,能做自己也不会那么累。后来慢慢出柜,整个宿舍都知道了,出乎意料的是她们对这个事情的理解度。
后来知道,A其实是双性恋,是在我在宿舍完全出柜并被理解很久之后公开身份的。再想起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总觉得自己好像当了炮灰,被她拿去当了试探的引子。其实我们宿舍最早出柜的倒不是我,是另一个双性恋B。当时我们大一,是她当时坦然地谈起她之前喜欢的一个妹子,才给了我勇气让我在大一慢慢出柜。
现在我知道了我们宿舍的取向身份是这样的:总共六个人,我是les,然后三个双,还有一个有双性恋倾向,最后那个虽说是直女,但好像比我看得都开。现在我们聊这些都比较公开轻松了。学生之间的“被出柜”体现出性别教育的匮乏、相关制度的缺失所导致的伤害。“被出柜”一定意味着伤害么?可以想象,在一个对多元性别友善的环境中,“被出柜”只是被告知了性身份,并不必然导致伤害。
一个性别友善、尊重多元的校园,应该支持每个学生都享有充分的主体性,为每个个体的发展提供机会和保障,捍卫平等与公正的价值——不是使柜中人被迫出柜,也不是让柜中人安于被囚禁,而是建设一个让柜中人能够放心走出柜子的制度与环境,最终消灭那个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