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纽约时报》与《纽约客》相继报道了电影人哈维·温斯坦(Harvey Weinstein)的性骚扰、性侵丑闻。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在社交网络上公开了自己的遭遇——性侵丑闻走出了娱乐圈,很少有领域能够幸免。
同样是2017年10月,陈小武性骚扰学生的帖子在网上引发广泛的关注。今年1月,陈小武遭到实名举报,沈阳、周斌、赵秉志、张鹏等教授也相继被学生举报性骚扰。中国高校、学术界的反性侵呼声越来越高。一个长期存在的事实终于浮出水面:校园和学术界也是性骚扰、性侵的重灾区。
社会对于性暴力长期以来有一个迷思:认为男性侵犯女性是因为精虫上脑、把持不住。然而,过去几十年里众多研究表明,平均而言,性暴力的实施者并不比正常人更加性压抑(实际上,他们的性伴侣还多一点)。当然,绝大多数时候加害的源动机确实是性,然而决定这个动机是不是转化为实际的伤害、决定这些人究竟能不能“把持”住的,似乎并非感性的欲望强度,而是理性的后果考量:实施侵害是否会被抓,是否会被惩处。
现实中,这样的潜在加害者找到了一个现成的盾牌:体制性权力。性骚扰和性侵虽涉及到性,但这一轮曝光的几乎所有案例里,其本质都是恃强欺弱。性暴力是手段,具体的权力关系是核心。
在一般人眼里,老师这一身份似乎和权势不太沾边,以至于老师与学生之间的权力的不平等常常被低估了、甚至被忽略了。实际上,导师与研究生的关系,存在着严重的体制不平等,师生关系缺乏外界约束,实际结果几乎完全取决于导师个人是“nice”还是“push”。最糟糕的场景下,有些研究生既当导师的保姆,端茶倒水、买咖啡,又得给导师低薪打工,还得如履薄冰地去讨好导师,生怕万一有个闪失自己毕不了业。
社会中遍布权力关系,为何国内的这一轮曝光里校园和学术界占据了明显的比重呢?这当然有一些并非校园自身的原因,比如第一个曝光案例的示范效应,又比如很多其他领域里站出来需要克服更大权势阻力、面对更危险的反扑。然而校园环境自身也有许多特点,使其成为了重灾区。
年轻学生一旦遭遇性骚扰、性侵犯,往往会不知所措。2017年,澳大利亚人权委员会发布了关于澳洲39个大学的性骚扰与性侵犯的调查报告发现:高达94%被性骚扰的学生、87%被性侵犯的学生没有通过正式渠道进行投诉、举报。在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后,大部分澳洲大学增加了相关教育课程,教授的内容如怎样界定性骚扰、性侵犯,以及如何应对等等。
而我们的“谈性色变”的环境却导致校园性教育、反性侵工作的开展举步维艰。校园性侵的受害者无法第一时间判定自己是否被骚扰、被侵犯了,事后也无法得到有效的帮助。
在某搜索引擎输入“师生恋”,第一条搜索结果是百科词条,介绍道:师生恋指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喜欢上英俊帅气的男老师和清秀温婉的女教师,这并非是琼瑶小说中的情节,而是不少走过学生时代的人曾经有过的经历。
这不禁让人联想到经典美剧《老友记》,在第六季第十八集,当罗斯说出自己与学生伊丽莎白在交往的时候,他的同事脱口而出“你等着被解雇吧”、“和学生交往是违规的”,该集播出的时间是2000年。再对比哈佛大学、耶鲁大学等世界知名高校对师生间的浪漫关系的明令禁止,我们对师生恋的浪漫化实在是令人唏嘘。
老师与学生之间的权力不平等,意味着很难有真正平等下的知情同意;就算双方以平等姿态进入亲密关系之中,也难保不会有以权谋私场景出现从而间接伤害到其他学生的权益。实际上,避免伤害而又不阻碍真爱在校园里并不困难,只需要无爱的人主动避嫌、有爱的人转移到其他班级或者其他导师门下即可,所需的代价和收益相比微乎其微。
然而国内学校极端缺乏相关的教育和法规,社会上又一味浪漫化师生恋而不提可能的恶劣后果,其后果可想而知。爱情太过美好,权力又太过危险,不应该让老师和学生身涉如此险境。
“她害怕,她害怕她倾诉的对象,反应会和我们其他所有人一样,会怀疑、猜疑。”“安娜保持沉默,因为她内心深处知道,没有人——不论是我们、她的家人、治疗师、更不用说警察或法官,没有人愿意听当时安娜到底做了什么。
”上述描述出自TED演讲《为什么被性侵的女性很少举报?“怪罪受害者”现象》。受害者讲述遭遇、维权不仅需要克服巨大的心理压力,还需要外界给予的绝对信任和支持。然而,我们的校园性侵援助方面几乎空白。学校不仅缺乏相关援助,甚至还可能给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
保研路、保研桥、保研宿舍等具有高校特色的词汇,背后往往是一件件血淋淋的校园性侵案件。在作恶者逍遥法外的时候,有些受害者却被学校约谈、被恐吓。学校的打压手段可以说是花样百出。而一些学生因为“学校荣誉”、或因为事不关己而选择沉默、或者质疑、甚至污名化受害者,这些人都是校园性侵的帮凶。
今年六月,美国国家科学院、工程院以及医学院发布了一份关于学术界性骚扰的报告,发现学术界的大部分女性表示自己曾被性骚扰。
报告还指出:性骚扰是女性在科学、技术、工程以及医学领域(STEM)发展的巨大障碍。即便她们艰难留在这些领域,她们贡献、提升自身的能力也会因为性骚扰而受限。本来,STEM领域就由男性主导,性骚扰将进一步加剧当中的性别差异。宝贵的人力资源、以及我们对人力潜能的投资,将被严重浪费。美国国家科学院主席玛西娅·纳特(Marcia McNutt)认为这实在是个可耻的浪费。
目前,我国学校、学术界的性骚扰、性侵犯的严重程度不言而喻。认识问题,只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要走的路还有很长……果壳将持续关注,直到公开透明的校园反性侵机制普及到我们的每一个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