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物学中,任何规则都有例外——包括这条规则在内。如果要问植物进行光合作用的部位是什么,也许很多人会不假思索地说:“是叶子!”对于大多数有胚植物(所谓的“高等”植物)来说,这条规则基本是正确的,然而也有不少例外。有的植物叶已经退化,改用茎或者根进行光合作用。旱生多肉植物(比如仙人掌类和大戟属的一些种)好理解,叶片的退化,可以降低这些植物的蒸腾表面积,减少水分损失,有利于它们在干旱的地区存活下去。
然而奇怪的是,有一些明明生在多水的沼泽中的植物,叶竟然也会退化。灯芯草(Juncus effusus)就是其一。灯芯草是北半球至南美洲广泛分布的植物。它那没有叶、只有一丛丛挺立的细茎的习性颇为独特,以至在植物学上专门有一个术语叫“灯芯草状的”,就是形容这种叶退化或非常小、光合作用至少部分要靠非肉质化的绿色茎进行的生理形态。
有时候,植物学家发现了一个灯芯草状的植物新种,也会用拉丁语中表示这一意义的形容词junceus、-a、-um来给新种命名,比如石竹科的老牛筋(Eremogone juncea,别名“灯芯草蚤缀”)就是如此。为什么灯芯草在湿润的环境中叶片也会退化?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因为它经常生长在开阔的湿地里,这里风比较大,生有较宽大的叶片对植株抗风不利,于是灯芯草的叶最终就退化了。
同样,为了抗倒伏,和小麦、芦苇等很多单子叶植物一样,灯芯草的茎只有周边的一圈比较结实而坚韧。这是因为一般来说,茎越粗就越抗倒伏,而和内部的密度分布无关。既然如此,对植物而言,在有同样多材料的情况下,与其把茎制造得均匀、实心但较细,倒不如把材料更多用在周边,形成一根较粗的、周边密度大而中央密度小的茎更经济。小麦、芦苇和竹子在这方面做到了极致,茎的中央干脆是空心的。
灯芯草的茎虽然不是空心的,其中填充的却也是非常松软的髓,仿佛快递箱里的填充物一般。灯芯草茎的这两个部分——外围绿色的坚韧部分和中央白色的虚软部分——在人类生活中正好各自找到了用途。外围坚韧的秆是很好的编织材料,可用于编织容器、席子、绳索等。在古代欧洲和中国,灯芯草都是常见的编织植物之一。在英文中,灯芯草叫rush。从词源上来说,这个词源自原始印欧语词根*resg-,就是“编织”的意思。
而在中国,灯芯草(以及一些近缘种)又叫“席草”、“蒯[kuǎi]草”。苏州有个地方叫浒[xǔ]墅关,那里用灯芯草编织的“浒关草席”在清末就已经非常出名,至今还是著名的传统手工艺品。如果翻检古籍的话,江南地区栽培灯芯草供编席之用的历史更可以向前追溯到北宋时期,有北宋初年的《开宝本草》为证:“灯心(芯)草生江南泽地,丛生……人将为席”。
和柔韧的外围不同,灯芯草中央虚软的白色髓质虽然不堪编织,却有一定的吸附性,可以吸附油脂,于是古代欧洲和中国又都曾用它作为灯芯。在英语中,灯芯草髓浸油脂做成的油灯叫做rushlight,曾经是贫苦的英国民众最常用的照明用具之一。此外,也有用灯芯草髓做烛芯的蜡烛。在古代中国,灯芯草髓油灯也很常见,“灯芯草”一名正是由此而来。
在这里要顺便说一句:尽管在《本草纲目》等本草书、《中国植物志》等植物学著作中惯用“灯心草”的写法,但按照《现代汉语词典》,加草字头的“灯芯草”才是规范的写法。在如今的工业时代,灯芯草用作编织材料的用途已经大为缩减,用作灯芯的更是基本绝迹。但在中国,灯芯草还有一种古老的用途延续了下来,就是入药。
综观各种古代的、现代的方子,灯芯草入药的方法还挺丰富,有时候是研成末,有时候是煎成汤,有时候干脆烧成灰,至于疗效如何,我就不予评论了。但有一点必须指出:有一个方子是把灯芯草用朱砂拌匀,号曰“朱灯心”,说可以清心安神,这就很危险了,因为朱砂中的汞会在人体内蓄积,造成慢性汞中毒。就像很多失去了手工业用途的植物一样,灯芯草在今天更主要是一种维持生态环境的植物以及观赏植物。
在日本,灯芯草曾经也是重要的编织原料,它的标准日语名只有一个音节——イ[ i ],是最短的日语标准植物名。很可能也正是日本人,从灯芯草中选育出了茎秆呈螺旋形扭曲的品种‘螺旋’灯芯草(Juncus effusus 'Spiralis'),来作为一种外观奇特的观赏草。也许,所有失意的植物,最后都会在花园里找到归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