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参加高考,1978年进入湖南大学工程力学专业学习。现任电动车辆国家工程实验室主任,曾任北京理工大学副校长。主要从事车辆工程和新能源汽车领域的研究,创建了中国电动商用车、充/换电站系统、车辆网等系统技术体系。在电动车辆系统技术、电驱动系统关键技术、充/换电站技术、车辆运行监测与控制技术等方面取得了一系列成果。
曾获国家技术发明奖二等奖2项、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1项、获何梁何利奖及省部级奖多项。获国家技术发明专利授权65项,发表学术论文200余篇,出版专著8本。2017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作为40年前那次高考的亲历者,回望来时路,一切依旧是那么不可思议。恢复高考,给我这样一个求学无望的农家子弟,还有我们那一代人,不单单是一次选择的机会,更是使我们度过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1958年6月,我出生于湖南省临澧县的一个偏远山区,家中总共七个孩子,而我是唯一的“读书人”。1972年底,我初中毕业后考入了临澧县四中,由于学习努力,成绩比较好,颇受老师的关注。当时还处于“文革”后期,全国的大学都停止招生,恢复高考遥遥无期,一切都显得十分混乱。当时在校期间基本不上课,而是“学工、学农、学军”,但老师不容置疑地对我说,“高考一定会回来的,你要抓紧时间学习!
”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老师悄悄送了我几本书,有《高等数学》《普通物理学》和《电工学》。就这样,原本藏在内心深处的考大学的“幻想”,再一次徘徊在自己的脑海。
进入高二之后,学校实行“半耕半读”学制,我们一边学习物理知识,一边学习、帮助老师修拖拉机和抽水机等农机具。正是这一段经历,练就了我现在较为突出的动手实践能力,现在研究新能源汽车,似乎又回到当年的“拖拉机本行”了。
1974年,“批林批孔运动”开始,稍微正常的学习秩序又被打乱了。年底高中毕业,我回乡干农活。修过农机,跟着大队书记去生产队“蹲点”,到县委党校学习后回家写墙报,还干过农业技术员,后来被派到县里办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民办教师培训班学习。
1977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表《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的消息,宣布恢复高考。但我却被告知,“劳动改造”者不能报名高考。后来,听说是我们原来的中学校长找到了公社党委书记,说“如果孙逢春不参加高考,那我们公社会被‘剃光头’”。公社党委书记还特地专程向主管教育的副县长汇报。副县长表示:孙逢春可以参加高考,但一定要考大学,不能报考中专。
1977年11月底,公社派人通知我,可以报名参加高考!就这样,我成了全公社近800名考生中最后一位报名者,而当时距离高考只有3周时间。当时我并没有感到太匆忙,因为自己觉得原来的学习成绩好,“底子”打得牢。
由于复习时间紧迫,我只能抓紧每分每秒。但那个年代,农村不通电,晚上看书学习都是用油灯。那时每户人家每个月只有半斤煤油的限量指标,要想三个星期晚上都挑灯夜读,便只能集全家之力。当时已经成家的哥哥姐姐们,都把家里的煤油拿来供我复习。
就这样,我于当年年底参加了高考。但自我感觉考得不理想,虽然数理化科目考得还可以,但语文和外语填空题有很多没做出来。又因为在大队砖瓦厂劳动,信息闭塞,有关时政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考完第二天,我便开始新的复习,准备好来年再战了。
高考后不久,村里发生了盗窃案,公安局来人办案,而当时村里读书认字的人不多,便让我当办案的临时书记员。由于自己对能否考上大学没多大把握,于是白天工作晚上复习,不再纠结已经过去的高考了。
过完春节后,有一天我跟着公安局的警员到小镇办案,晚上8点多刚取证回宾馆,正好撞见我二哥。原来二哥特意赶到小镇,一家家宾馆找我,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啦,邮局的人还在家等着呢。”当时的自己忽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几乎难以置信!
听到消息后,我找附近警局的值班人员借了一辆自行车,赶紧回家。一进家门,就看到送信的邮递员居然还没走,母亲正在热情招待他。邮递员见到我就说:“把大学通知书交到你本人手上,我才放心。”当我接过录取通知书,一眼看到录取我的是湖南大学工程力学专业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脑子里只想着:终于考上了!
后来听说在等待录取通知书期间还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有一天,一个盲人路过我们村,在我家讨水喝,他告诉我母亲,家里会出贵人。后来我录取通知书到了之后,这个盲人又来了,母亲图个吉利,高兴地给了他五升米和两块钱。可见我考上大学,母亲心中格外欢喜。那一年的考试,我们全公社总共就三个人考上了大学,其中我的考分最高。高考的录取通知书是分批送的,我的录取通知书是当时整个公社第一个送到的。
原以为很快便可以如愿跨入大学之门了,但现实却并没那么顺利。当时,初录之后还需要体检,那时我很担心体检出问题,因为我在1973年中考期间,曾得过急性肝炎,身体不适时,是物理老师亲自把我背到考场参加考试,考试结束后又背回老师在学校的家让我休息,第二天继续背我进考场。当时我曾默默地想,唯有努力学习方能报此师恩。由于当时没怎么治疗,所以也不知道肝炎有没有完全治好。
心想历经坎坷拿到了大学入学通知书,如果万一有肝炎失去这次机会,自己是不甘心的。
过了体检关之后,紧接着的政审好像也有“问题”,因为我父亲在解放前曾经干过“伪保干事”,政审关恐怕不好通过,这让我忧心忡忡。政审当天,生产队召开了近200人的社员大会,大家就我能不能上大学进行投票。投票的时候,大家议论纷纷:“这么聪明的娃儿,不上大学多可惜啊!”“我们村里出个大学生,那可真不容易啊!”不少乡亲都认为,如果我能上大学,是生产队、全公社的荣誉。就这样,政审得以顺利通过。
终于可以去学校报到了。离家时,父母筹集了六块钱给我做路费,大哥帮我挑着生活用品和杂物,我背着个包,徒步39公里去县城汽车站。结果到了车站,却没票了,只好花两角钱住了一晚招待所。第二天坐了一整天长途汽车,到达长沙市溁湾镇已是晚上11点多了。当时学校负责接新生的时间是从早上9点到晚上10点,接待点没人了。我就走过湘江大桥到了河东的湖南旅社,花5角钱在旅社的过道里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我顺利进入湖南大学,被分配在工程力学专业师资力学班,从此开始了我心向往的大学生活。从收到湖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乘车来长沙报到上学,虽然经历了许多曲折,身体也感到有些累,但心情却是非常愉快的,因为我对今后的学习生活充满了希望!
初到湖南大学,用“刘姥姥进大观园”来形容自己一点儿也不为过。从小生活在湘北山村,见到的不是大山就是小河,而现在,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高楼,这么宽的马路,自己的胸前戴着湖南大学的校徽,那种感觉真是无比兴奋、无比骄傲。
想起当初填志愿的时候,我几乎是将可能的学校都填上了,觉得只要录取就行,但是专业志愿选的就是自己较为擅长的数学和力学。当时湖南大学的力学师资班是录取分数最高的专业,自己觉得高考成绩应该是很不错的。进入大学后跟人一比,才知道自己简直是“井底之蛙”,身边的高人很多,比如我们班的陈政清大哥等。
在课堂上,老师常常鼓励学生自主探索,和同学一起讨论、研究学术上的问题。当时感触最深的是湖南大学的学风,大家学习起来真的是如饥似渴,所有同学都摒除杂念,认真学习。有时课程少,便利用空闲的时间,看遍了图书馆所有数理方面的书。
大学的时光是非常值得回忆的,我到现在依旧非常感谢当时共同追梦、学习互助的一群人。当时的我无疑是班里面最穷的,借着助学金支持才能安心求学。即便如此,当时18块钱一个月的助学金,除去学校分发的14元钱饭菜票之外,剩下的4块钱全被我用来买书了。那时候对书的喜爱,对知识的渴求,学习上争分夺秒,那种求学的迫切心情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因为我来自农村,得到老师同学的许多帮助,所以我也总想着尽己所能为大家做些事,于是便主动要求担任学生会的生活委员,为同学们服务。令我终生难忘的是,1980年夏天,家乡山区涨大水,家中被洪水冲得一无所有,班上的同学自发捐粮票、捐款来帮我渡过难关。可以说,我的学业就是靠学校助学金和同学的自发捐款帮助完成的。如果没有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的帮助,我完成不了学业。
大学毕业后,我考上北京工业学院(即现在的北京理工大学)车辆工程专业的研究生。为了学习更多的知识,1987年我去了德国柏林工业大学攻读联合培养博士学位,这是我国第一批与国外联合培养形式的博士生。当时我十分珍惜时间,经常提前去教室,或看书学习,或帮老师整理上课物件。
在实习时发现了电动汽车这一新的发展方向,当时就感觉中国汽车产业与发达国家差距较大,学成之后便毅然回国,就想主攻电动汽车工程和新能源汽车研究。回国时,我带的一个小型集装箱内全都是电动车资料和有关论文,当时的心情真是“学成未敢忘报国,愿以奉献谢师恩”。
40年过去了,那场难忘的人生大考,给我,给我们这一代人,带来的是刻骨铭心的不凡经历、非同寻常的异彩人生。现在回忆起来,依然是激动与奋进,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