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一个专家委员会建议世界卫生组织大量缩减Dengvaxia的使用——这种富有争议的产品是世界上第一支对抗登革热的疫苗。
然而就在两年之前,同一个委员会中的许多专家却断言,在那些登革热几乎不可避免的地区,Dengvaxia可以安全地在9岁或以上的儿童身上使用——虽然当时已经有人在理论上提出了强烈关注,称Dengvaxia或许会在部分接种过疫苗的儿童中增加一种严重登革热的风险,从而造成内出血、休克、甚至死亡。
去年底,理论变成了现实。在查看数据之后,世卫组织的免疫专家战略顾问组(SAGE)转变了立场。他们建议,只有经检测确认曾感染过登革热的儿童,才可以接种Dengvaxia疫苗。但由于对登革热还无法做现场即时血液检测(point-of-care blood test),这种疫苗的未来悬而未决。
疫苗能保护大众,尤其能使广大儿童免于严重疾病;但在少数情况下,某些疫苗又会造成危害,酿成悲剧。一般来说,实实在在的收益会盖过理论的风险,但实实在在的风险又会盖过实实在在的收益——哪怕遭遇风险的人数远少于能够受益的人数。对此,科学家又该如何权衡其中的利弊呢?
公共卫生专家和伦理学家表示,许多因素会影响决策。例如想要预防的疾病有多严重、引起的副作用可否治疗,这些都是重要的考量因素,此外还有伦理、公共认知和政治方面的因素。在目前的舆论风气下还有关键的一点:对一种疫苗的负面关注,可能败坏其他疫苗的名声。
阿特·莱茵戈尔德博士(Dr. Art Reingold)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公共卫生学院教授传染病的流行病学,他曾无数次卷入类似的辩论。他表示:“在我看来,那些必须对这类事务投票、或者加入了这类委员会并发表看法的人,许多都会在情况不太明朗的时候花大量时间研读数据、绞尽脑汁。”
当疾病退潮,关于疫苗的算计也随之改变。在有的案例中,这样的决策并不难做。比如流感疫苗有极小的可能性会引起格林-巴利综合征(Guillain-Barre syndrome)。但流感病毒本身也会引起这种失调,导致患者出现进行性麻痹;而且这种症状的康复率也很高。因此流感疫苗还是要接种的。
但是在其他情况下,决策可能并不好做。天平的位置却常常倾斜。风险和收益,两头的高低会随时间而变化。比如口服脊髓灰质炎疫苗自投入使用以来,在五十多年中已经挽救了无数儿童,使他们免于瘫痪。但是在罕见的情况下,这种疫苗反而会使人瘫痪。
人们在消灭脊髓灰质炎上所做的努力,已经使病例数降到了极低的水平,这时由疫苗引起的瘫痪就超过了病毒本身。去年,全世界有22名儿童因为脊髓灰质炎病毒而瘫痪,而疫苗中的病毒所造成的瘫痪却有96个。正是因为风险收益比例的变化,美国政府在1996年决定逐步淘汰口服疫苗时,当时每年有八到九名儿童因为服用疫苗而瘫痪,而脊髓灰质炎本身造成的瘫痪已经十几年没有在美国出现了。
但是说到Dengvaxia,得失的计算就没有那么清晰了。有证据显示,在那些大约七成民众都至少感染过一次登革热的地方,Dengvaxia每造成一名接种者入院治疗,就能预防7名儿童住院。而在那些85%的民众都感染过登革热的地方,Dengvaxia每造成一名接种者入院治疗,就能预防18人住院。
SAGE曾经商讨能否用某地的登革热感染率来替代个体检测——换句话说,我们能否像之前建议的那样,在研究显示大多数人都至少感染过一次的地方,对所有人都接种疫苗?但结论是,鉴于目前还没有快速准确的登革热检测手段,接不接种都会造成真实的危害。
近年来,负责这类决策的专家始终要面对不利的社会风气:公众对疫苗的抗拒和迟疑越来越严重,而且动辄告上法庭;质疑某种疫苗的头条新闻常使受众对别的疫苗也产生了反感。在超过80万儿童接种Dengvaxia的菲律宾,政府却扬言要起诉它的生产者赛诺菲巴斯德公司。
此外还有疫苗接种对象的问题——疫苗这类产品多数是设计出来保护儿童的,而儿童在医疗的伦理学讨论中占有特殊地位。纽约大学医学院的生物伦理学教授阿特·卡普兰(Art Caplan)指出,只要涉及儿童,就必须把伦理标杆抬高一些,因为儿童无法自己做出知情决策。
卡普兰还指出,社会对于风险的容忍度也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举了所谓“卡特事件”(Cutter incident)来说明这个观点。1955年,调查者发现有儿童被错误注射了含有活病毒的脊髓灰质炎疫苗。本来疫苗中的病毒是应该灭活(即杀死)的,但那次灭活过程出了故障。这造成了51名美国儿童瘫痪,5名儿童死亡。
我们可以和RotaShield疫苗做个对比,这是第一个获得批准对抗轮状病毒感染的疫苗。这种常见病毒会在年幼的儿童身上引发严重腹泻,最后可能要入院治疗。美国每年都有儿童死于这种感染,不过受轮状病毒危害更重的是发展中国家,因为那里的病儿要接受医院治疗并不容易。
然而,这种疫苗的命运已经被封死了。“这种疫苗对富裕的美国白人儿童来说不够好,但是对贫穷国家的黑人儿童已经够用。但你要是想用政治手段解决这个问题,那是不可能成功的。”他说,“虽然这是最明智的做法,但是没有人会接受。”
在这之后近六年,才有另一个比较安全的轮状病毒疫苗进入市场。而在这六年里,每年又有超过50万名儿童因为轮状病毒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