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杨震自述:九死一生,我对生命有三个承诺

作者: 杨震

来源: 知识分子

发布日期: 2018-06-21

杨震教授的自述讲述了他从孤独的童年到成为世界知名化学家的奋斗历程。他在美国完成了紫杉醇的首次人工全合成,经历了重度烧伤的生死考验后,对生命做出了三个承诺:不做坏事、同情、尊重宗教。回国后,他参与建设北京大学深圳研究生院,致力于药物研发,追求为人类健康做出贡献的梦想。

杨震的童年是孤独的,因父母被批斗,从小受人欺负。1990年代初,杨震在美国斯克利普斯研究所完成了天然紫杉醇的首次人工全合成,轰动世界。正当意气风发之时,杨震在一次实验爆炸中重度烧伤。死里逃生,他对生命做了三个承诺:不做坏事、同情、尊重宗教。

2001年,杨震回到中国,参与建设北京大学深圳研究生院。

孤独是种力量。和大多数出生在20世纪60年代初的人一样,我童年的记忆多是难以忘却的孤独。

在物质极为匮乏的时代,作为家里第七个孩子,我的出生并没有收获什么祝福。母亲很疼我,三个哥哥和三个姐姐也都疼我,但是深深的孤独感从未离开过我。小时候的我性格孤僻,常常一个人出门转,所以常常走丢。哥哥姐姐对我小时候的记忆就是一个小脑袋从门后面探出来,怯生生地观察外面的世界。后来我养成了自己跟自己说话、自己跟自己娱乐、自己做玩具,什么都是自己的习惯,这整个经历和过程养成了我独自思考的习惯。

我是在沈阳出生的,七岁的时候全家下乡了。爸爸是留日归来的学者,日伪时期在辽宁省丹东市凤城县石桥子中学任教,这段历史后来成了我们全家的痛。由于爸爸当时会说日语,他负责的学校又帮助日本人种粮食,因此,在“文革”期间爸爸吃尽了苦头。1971年,我们全家从沈阳被遣送回爸爸当初做老师的凤城县。那时候,爸爸经常被批斗。头一天批判他,第二天就批判我,因为批判他的时候我没参加。

我小时候上学很艰难的,人家走大路,我只能爬山路,因为我要走大路的话就得给买路钱,我要不给,他们就打我。当时我母亲还有些零钱给我,一般她给我五分钱,希望我中午可以买点吃的,但那些钱我很少花,基本上都是买路了。为了躲他们,我习惯走另一条道,真的很恐怖的,狼啊什么的野兽都有。但我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后来养成了一个挑战权威、仇视优越感的习惯。正因为我从小受到弱势群体的待遇,我一直同情弱者。

我是药学院的学生,化学基础并不太好,有机会师从香港中文大学黄乃正院士,我真的很幸运。那时候年轻的我对世界充满好奇,也从来不计较多干活,在实验室里,我愿意帮助任何人做实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像个神童,搞定越来越多的实验,连黄教授也非常吃惊。当时我身体很棒,喜欢打网球,打球的对手是曾经参加香港公开赛的香港中文大学冠军,我俩每天早晨晨练。

当黄教授推荐我到美国斯克利普斯研究所追随当时合成化学界的一代宗师尼克劳教授读博士后时,我并没有太多伟大的理想。当时我和太太说,就想去赚两万美金,然后我就回来。刚到美国的时候,我基本上没有什么休息的概念。我是跟着我的实验来睡觉的,就是它几点结束了,我就几点醒。那时候我的生活简单得一塌糊涂,人家买车我不买,我骑自行车,一方面可以锻炼身体,另一方面省钱。

我刚到美国时和导师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第一天去研究所见导师时,他搂着我脖子,很亲切,随后的两个月,他就再也不理我了。我问周围的同事:“教授咋不跟我说话呢?”同事告诉我,等我做出东西来,教授才会理我。我后来理解此“冷处理”是教授的一种特殊管理方式,并且逐渐接受这种会让人去思考的方式。

20世纪60年代,美国政府曾经有两个诺言:一个是关于登月的阿波罗计划,另一个是征服肿瘤。人是由受精卵发育而来的二倍体生物个体,称为二倍体。细胞的复制过程遵循2、4、8、16……法则,可用2n表示。细胞复制过程涉及一种叫微管蛋白的关键物质,简单来说,微管蛋白在细胞中的功能就像房屋中的砖块,细胞的复制是将这些“砖块”有序地重组,构建成两个独立的细胞。

紫杉醇的发现是人类药物发展史中的一次伟大发现,给人类治疗癌症带来了曙光,并启示人类发现更加有效的抗癌药物。尽管我是药物学毕业的学生,但是对这种时髦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不知道紫杉醇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很重要,能治疗癌症,但不知道它在药物研发历史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1994年做完紫杉醇后,我开始骄傲起来。好多次教会请我去参加他们的聚会,一次我开玩笑说:“上帝,你就别挂在那儿啦,也不干活!下来干活吧,像我一样。”不到半年,在一次实验过程中不幸发生了爆炸,当时我重度烧伤,达到30%以上,在医院昏迷了近两周。

在这个九死一生的过程中,我的灵魂得到了一次提升,小时候的那些仇恨在这个过程当中全部被清洗掉了。从那以后,我对生命有三个承诺。第一个是不会再做坏事。第二个就是同情。第三个就是尊重宗教。

我在病床上痛不欲生的时候,医院里很多医护人员来探望我,他们以一种仰慕英雄的目光注视着我,表达他们的感激。许多个深夜痛彻心扉的时刻,我需要吗啡才可以挺过去。后来医生告诉我,对烧伤病人的伤害70%来自于病人精神上的痛苦,30%才是伤痛引起的,因此,病人的休息和睡眠很关键。

我立志做药,这个理念本身就是回报吧,选择做药救人,这是我生命的最高境界!于是,我选择了放弃眼前已经让我赫赫有名的领域,重新开始进入一个新领域,去哈佛组建自己的实验室,开展化学生物学研究,开发药物,拯救病痛中的人们。

到了哈佛,我成为哈佛大学医学院化学与细胞生物学研究所的研究员,率先开展了基于活性天然产物的结构多样性导向的组合合成研究。2001年,时任北大化学院院长、现任北大校长的林建华校长请来访的尼克劳教授帮忙推荐做有机合成的年轻人回北大任职。林建华校长也问我:“你愿意回来?”我说:“我愿意!”

回国参加建设,是我们这代知识分子无比重要的责任,也是无上的荣光。深圳真的很好,早晨醒来之后吃饭,然后就到办公室,中午太太就做好饭了,吃完了休息一会,一直工作到晚上七八点钟,然后回家吃饭。北大深圳是学者筑梦的地方。我们的梦想是做出中国第一原创新药,一个伟大的民族不能老借助世界的文明来发展自己,中国要对人类做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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