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语是一门非常困难而且与众不同的语言。欧洲的主要语言大多属于印欧语系,互相还有大量借词,懂一门多多少少都能对其他有所帮助。可芬兰语却属于一个罕有人知的“芬乌语系”,词汇和语法大相径庭,变位众多,学习起来十分头疼。靠吃药提高语言学习效率,这样的宣传十分具有吸引力。
根据网站上的介绍,只要每日服用一片 Finnexia,并辅以芬兰语的课程,便能够帮助人们更快地掌握芬兰语。这种药物究竟是怎么工作的呢?它声称 “结合了认知提升、减缓焦虑以及促进言语等功能”。药物的有效成分 Linguocitine,是一种“Alpha-7烟碱型乙酰胆碱受体兴奋剂”,能够促进神经元之间钙质的传导,从而激活负责语言处理的额叶和前额叶。
当然,这种药也是有局限的——据介绍,它只对芬乌语系的语言有效,也有头晕、食欲降低、记忆丢失、幻觉等等副作用。所以,提高剂量必须遵医嘱,“否则会造成不可逆的大脑损伤”。不过,“这种药物已经通过了三期双盲临床测试,给药的组别学习芬兰语的速度明显高于使用安慰剂的组别,可以将课堂时间从平均200小时缩短到25小时。”
然而,如果你像我一样在受好奇心驱使在谷歌学术上稍加挖掘,就会发现这一切统统都是假的。并没有Finnexia这样一种药,它的网站乃至整个药物的设计和宣传,都是一件现代数字艺术作品。作品的主人叫丽莎·厄德曼(Lisa Erdman),是芬兰阿尔托大学(Aalto University)艺术与设计学院的一名博士生。她的研究和创作集中于政治和社会中的讽刺艺术,借以表现和批判人们的身份文化形成的机制。
毫无疑问,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药物,也是一个大型恶搞。她在医学生的帮助下,用“完全科学”的话术,以及医药广告常用的美术风格和表现形式,捏造了一个除了不存在以外几乎无懈可击的药物,整个药物的介绍网站、推广方案和视频看起来毫无毛病。
然而,这种用现实手段展现的“超现实”,也展现了此类信息的可怕之处:这是一整套有科学支撑的医药叙事手法:没有天花乱坠的吹捧,页面干净克制,药效、药理和副作用清晰,“证据”确凿。
换句话说,我们大多数人判定一件事情科学与否,并不是科学证据本身,而是它的外貌。就像我们上一辈的人习惯了“重磅!内部参考”或者“我一个大舅子的表姐”这样的话术一样,我们也被大量标准化生产出来的话术所包围,并形成特定的认知模式。
被这种话语挟持的科学,甚至会带着我们走向它的反面——不予求证的笃信。而厄德曼的这个艺术实验,则是所谓的“文化反扰”(culture jamming),希望用这种方式引起人们的注意和反思,并且看到话语形成的背后力量——在这里所针对的就是医药公司的宣传,以及这种宣传所赖以生存的社会土壤。
在厄德曼看来,这体现了人们对于医药的心态。她在这个艺术项目的论文中这样写道:“处方和药房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了重要地位,而直接面向消费者的药品广告在全世界的媒体中越来越常见。总地来说,医药的话语揭示了一种文化上的渴望,渴望有能够快速解决问题的药品出现,而这种文化在消费主义的驱使下越来越强烈。当医药产业的发展能够提供治愈良方、健康益处和提高生活质量的方案,对于这些东西的过量消费则不得不让人忧心。”
同样的,在芬兰以及很多欧洲国家,对于移民或者外来人口“融入”的讨论和争吵,常常都围绕着“为什么不好好学芬兰语”,仿佛一切都是移民个人的意愿和能力的问题。厄德曼希望用这种艺术形式让人们反思,“我们难道都在期望学习语言的灵丹妙药吗?语言学好了之后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吗?”
现在我们当然没有学习语言的小药丸,然而我们对药丸的渴望,依然存在于生活每个角落。这种渴望本身,就值得我们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