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情感还是生理角度来看,每个人对疼痛的体验和反应都不一样。同样的外科手术,有的人麻药过了就可以安然入睡,有的人即使吃下止痛片还是痛到冒汗。伤口拆线,有的人可以面无表情看着医生手持钳子拽线头,有的人却一碰伤口就开始大叫。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对疼痛的反应不一样?
我们对疼痛反应不一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如果文化鼓励去隐忍,人们就倾向于不去抱怨痛感或使用镇痛药。另一方面,生理条件决定了每个人对疼痛有着不同的感知能力。这就是说,表现淡定的人可能真的不太痛,而那些不顾形象呻吟的人,也许真的是为遭受超乎寻常的痛感而求救,而不只是任性地引起关注。
了解疼痛差异不仅是临床医生的责任,每个人也都会经历和见证疼痛。如果我们期待被理解,那么也应当理解他人痛感的多样性。
有些疼痛是自然康复过程的一部分,但不同的人,疼法会很不一样。比如,在西方存在着一个困扰麻醉科医师多年的问题:天生红头发的人是否需要更多麻醉才能缓解疼痛?在传闻中,许多麻醉医师认为需要,但很少有人严肃考虑过这个问题。天生红发的人,是否对疼痛更敏感?
终于,有个研究比较了标准的全身麻醉下,天生红发和天生黑发的女性对麻醉剂的需求。果然,要让参与者对无害但很难受的电击不再做出反应,大部分红发女性需要的麻醉剂量明显更多。DNA分析表明,几乎所有红发的人在黑皮质素-1受体基因上都有一种特别的变异,这一变异是疼痛感受差异的可能来源。
文化标准也可能影响不同群体对疼痛的反应差异。比如在美国,参加体育运动和军事训练的男性,被鼓励忍受疼痛 “一笑而过”,社会更能接受女性在类似情境中有情绪化的反应。结果,医疗人员潜意识里可能对男性抱怨的疼痛更当真,他们假定男性只要开口抱怨了,那他们的疼痛一定很严重。
男性被鼓励忍受疼痛。很多人认为,女性的疼痛一直处于被低估的状态,并将此归咎于“激素”或“神经”。在诸多造成强烈疼痛的疾病中,女性患有纤维肌痛自体免疫性疾病(如狼疮、炎症性关节炎)和偏头痛的情况更常见。对于女性为何更易遭受此类疾病,最近也有研究给出了基因解释。种族和民族也是与疼痛体验相关的一个问题。
在美国,种族歧视遗毒的一部分就是少数人种在疼痛治疗方面的不平等——哪怕是与癌症相关的疼痛,也有这种不平等。2009年,一项大型回顾文章总结道:“在急性疼痛、慢性癌症疼痛和姑息疼痛的关怀(姑息关怀指对无法治愈的重症患者,减轻其疼痛,延缓病程发展)方面,种族和民族不平等持续存在。”比如说,急诊腹痛的少数人种病人,获得镇痛药物的可能性比同样问题的白人低22-30%。
虽然研究显示,非西班牙裔白种人对疼痛的敏感程度低于黑人和西班牙裔病人,但是这一不平等状况仍然在持续。对“坚忍的”北欧病人的刻板印象,可能多是来自基因,而非个人品质。少数人种的病人感受疼痛的门槛更低,更难忍受急性疼痛,意味着他们可能需要更多药物来达到足够的止痛效果。
基因研究带来希望。作为一名麻醉专业医师,我猜测在接下去的十年里,我们或许能大量揭开疼痛体验背后的遗传机制。遗传差异能够帮助解释,为何有些人容易患上特定的疾病,而其他暴露于相同环境因素的人则丝毫不受影响。有些患者无疑从一开始就对疼痛更敏感,这背后的遗传因素,目前医疗界还未能理解。
在我工作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精准医疗研究所,拥有几乎每一位外科病人的血液样本。通过分析每位患者的基因数据,我们希望能够解释为何对同一类型的手术、创伤或疾病,各位患者的反应如此不同。此外,慢性疼痛还和中枢神经系统长期持续的基因表达变化有关。简单来说,疼痛体验会在分子层面改变一个病人的神经系统,这些变化和疼痛的行为表达有关。
情感上的因素,包括过去的创伤压力或抑郁历史,都会增加患者感到疼痛后对某些镇痛药物的依赖。短期内,我们能够做的最好的事,是尊重他人的陈述,并且意识到:我们的某些偏见,有可能导致我们低估了他人真实的疼痛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