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学中国负责人王颐谈教育

作者: 王颐

来源: 田阁随笔

发布日期: 2018-05-17

本文通过哈佛大学中国负责人王颐的视角,探讨了中国教育体系中的问题,特别是应试教育对学生兴趣和创新精神的压制。文章对比了国内顶尖学生和申请哈佛学生的不同,强调了教育应尊重学生的多元兴趣和个性发展。王颐分享了自己的教育经历和成长过程,提出了家长和学校在教育中的角色,以及如何帮助学生找到并追求自己的梦想。

王颐头上顶着我们这一代人曾经追求的各种光环:清华附中、哈佛、牛津的求学经历,麦肯锡的全球合伙人和高盛的董事总经理。不过在我心中,他更是那个永远走在我前面的引路人。他比我更早把握住时代的脉搏,在十几年前回国发展,在麦肯锡提携点拨我这个后辈新人,以身作则鼓励我跳出麦肯锡的舒适区做些实事,更是在我前面找到了人生使命的呼唤,重新投身教育。

他现任哈佛中心(上海)执行董事,并在全职工作之余和同学一起创建了常熟世界联合学院(UWC)。

王学长写的不是公号体,分享的却是真见识。所谓“立言立德、不问西东”,我们田阁的几位小伙伴也有幸给读者带来更多元的思考和观点。清华大学百年薪火相传的精神通过《无问西东》更为众人所知晓。我有幸在清华附中度过两年的高中生活,也为母校而骄傲。离开商界、投身教育之后,也希望为母校做些贡献。

前不久,我参与了清华学堂一个班的冬令营选拔,让我思绪万千。来的高三学生是全国各地的佼佼者,至少有省级数理化比赛一等奖,代表了高考体系内接近最高水平的学生。这些同学里有个别全面发展的好学生,也有深钻物理的尖子生。一名同学显示出对物理发自内心的好奇,靠自学读完了大学入门物理课程,让我们眼睛为之一亮。但大多数是有实力但对未来比较迷茫的同学。更令人难过的是,还有个别明显身心受到伤害的同学。

他们的奖项来之不易,但大多数看似是被推上去甚至是逼上去比赛的。他们从中或许得到了一丝喜悦,但他们表达更多的是遗憾和失落 ——没有进入省队或全国比赛,无缘金牌。他们有很高的天分和学习能力,但是他们基本不清楚来读理工科是为了什么。我们的应试教育让同学们付出的太多,而最应该拥有的兴趣、激情、思考却又明显缺失。

在同一个周末里,我也见到了几位申请哈佛本科的高三学生,他们的阳光、享受、激情和成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一位对物理感兴趣的同学写了一本关于量子力学的发展史。从科学史的角度,该同学写的书是严谨的,并且思考了很多量子力学发展史中的重要哲学问题。写到这里,或许读者心中给这位同学勾勒了一幅少年老成,眼镜厚重的画像。

其实这本书跟作者一样有趣,个人色彩和历史八卦穿插其中,在字里行间显现出这位女孩子对物理的热爱。

其他申请哈佛的同学爱好不限于理科。他们满怀激情,享受学习,热爱生活,虽刚成年,可对自己的人生已有比较成熟的思考和把握。他们和我过去十年里面试的哈佛本科申请学生一样,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并且都有独特的取向。近年被哈佛录取的学生中有热情奔放的音乐剧导演,初出茅庐的语言学专家、胸怀天下的环境政策研究者,不一而同。他们把时间和经历投入自己最感兴趣的领域,取得了超越他们年龄的成就。

同为顶尖学生,这两个群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其实,我们从最基础的物理定律就可以找到答案。物理学教给我们热力学第一定律就是“能量守恒”。一个系统内的能量就那么多,形式可转换,但能量不能自生也不能自灭。把它放在教育领域,把精力看成能量,那就是说学生的精力可以用于做不同的事情,但其总量不变。如果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应试和比赛上,那就没有精力干别的事情。

学生的兴趣本该是多种多样的,但我们的应试教育把学生的时间都推到考试上去了,原本兴趣多元的学生们被同质化了。道理其实就这么简单。

热力学第二定律说:在自然过程中,一个孤立系统的熵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无序和混沌才是长期的趋势。如果把人们取向的多元性看成是熵,那么由于人的长期发展是非常多元的,一个群体里人的多元性也会趋于最大化。

我们的应试教育体系强制同学们趋同,这不仅违反自然规律,而且从长期来看更是贻害深远。在应试体系里,中国学生貌似整体水平高于国外的同龄人,可恰恰是在高度趋同却没有多元的高位平庸之中我们失去了独辟蹊径的创新精神。

我认真的反思了我在初中和高中时代的经历。直到高二,我接受的都是体制内的教育,小学和中学都是在非常普通的学校上的。80年代里,学生的时光是相对松散的。我初二初三时开始对天文学发烧,正碰上百年不遇的天文大年,先是1986年哈雷彗星到访,然后是1987A超新星爆发,还有1987年日环食。我那两年看了几乎所有我能找到的天文书刊,从《天文爱好者》杂志到《大百科全书天文卷》到美国大学天文学教程。

初三第二学期我几乎每周去北京天文馆和海淀区少年宫听课和参加活动。高一到了清华附中我也没安心读书,9月1号开学,下旬我就带队去河南安阳观测9月23号的日环食了。那段时间我非常幸福,也是我对天文从兴趣到激情到钻研的过渡,奠定了我后来本科去哈佛读天体物理的基础。这个幸福的根源来自家庭和学校。

我的父母除了知道我晚上出去用自制的望远镜去看星星,对我研究的彗星、太阳、超新星等方面的课题基本不了解。

但是,他们给我订了《天文爱好者》杂志,给我买了几乎所有我想看的相关书籍。父母没有特别鼓励我,大概在我对天文痴迷发烧的时候也不能再鼓励了,但是他们是真心支持我的,这是真爱。学校的作用也非常巨大。清华附中在80年代已有相当专业的望远镜给学生使用。老师除了把望远镜交给我管理,更重要的是完全无私的支持我的探索。

离开附中30年后,我在清华附中百年校庆上碰到了我上学时的书记冯庆延老师。

我刚开始自我介绍,80多岁的冯书记就笑着对我说:“我记得你。你当时钻研天文,给附中的课外活动创造了一个很好的开端。” 我当时真的非常感动。今天,我虽然不再从事天体物理的研究,但我依然跟踪领域里的主要动向。去年我带全家去美国观测日全食,又感到了我高中时代的那种激情。回想我的天文之路,我想起了另一个物理理论,布朗运动 。

你在一碟水面上撒上一些细小的花粉,你会看到这些花粉在周围水分子的碰撞下沿着曲折和随机的路线行进。

我们自身的成长和取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在不同的思想和路人的碰撞中行进,碰撞出现火花,火花燃烧成激情,从激情中找到动力,让动力助推梦想。“输在起跑线上”是个伪命题。长期的成功和幸福从来就不是不同选手顺着标准的400米赛道有序奔跑的过程。我们更像是那个在水面上的花粉,被不断碰撞,曲折前行。每时每刻我们都有众多的选择需要自己决定,积累下来,我们选择的人生路径接近无限可能性。

我认为家长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拓展小朋友的视野,带他们去看不同地域和领域的东西,让他们在不断的思想碰撞中碰出一些火花,然后煽风点火,希望这些火花能燃烧成激情。在无穷多岔路的人生路径上,家长要做的不是规划,而是后勤,就是提供支持和保障,给些建议和讨论,但路最终是孩子们走出来的。对于在体制内学习并将参加高考的同学和他们的家长而言,有什么办法能够缓解他们的压力和付出吗?

答案肯定是有,但需要学生、家长、学校共同做出努力。

在学生层面,请同学们不断思考,寻找最好奇的领域和课题,找时间去了解、钻研、追梦。在这个过程中,同学们不仅要平衡好在学习和兴趣上的时间分配,也要做家长和老师的工作,争取时间和空间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在家长层面,请家长帮助同学们拓展视野,带他们去多看看,多转转,多想想。请给予找到兴趣点的同学们支持,让兴趣转为激情,让激情转为动力,让动力助推梦想。

在应试教育的游戏规则里,大多数同学很难成为最终的胜者,但也不要成为别人家孩子成功的代价。

虽然国内的本科录取还做不到脱离高考自主招生,但是让孩子们在求学过程中追梦会给他们真正的幸福,在大学阶段会更有方向,未来人生的路上也会更加笃定。在学校层面,我理解学校面临的各种限制和挑战,但请给予同学们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帮助他们找到兴趣点,支持他们发展特长。同时,也请学校不要过多的让同学们为学校争光,去比赛、拿奖。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同学们去思考,去追梦,让同学们在脚踏实地的同时也能仰望星空。

2011年,我和世界联合学院(UWC)的校友一起筹建常熟UWC,自此接触到越来越多申请和被录取的优秀中学生。他们和哈佛申请学生很大的共同点就是对兴趣爱好的执着追求和对未来的深度思考。我很惊讶能和UWC的高中学生探讨宇宙论、教育理念、世界和平这些复杂的问题,他们所展现的好奇、成熟、向上和爱心让我非常欣慰,从而对未来充满信心。

在常熟UWC,我们想做的是给同学们画板、画笔和颜料,让他们绘制把个人特质和才华发挥到极致的作品。这一幅幅各具特色的画面正是领先大学想找的优秀学生。也正是因此,这两年常熟UWC有越来越多的同学被哈耶普等名校录取。这三十年,我从离开中国到回到中国,从接受教育到从事教育,深刻体会到中国有潜力的学生非常多,而这些优秀学生大多数没能在学习阶段释放出他们的潜力,没能真正追求他们的梦想。

我从事教育工作就是要寻找有潜力的优秀学生,把学校作为释放他们能量和才华的舞台,鼓励他们追寻梦想,帮助他们实现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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