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评选最著名的犀牛画,德国版画家丢勒(Albrecht Dürer)在1515年制作的木版画,必然榜上有名。当年,印度苏丹木坦法三世,把一只犀牛送给了葡萄牙国王玛努尔一世。丢勒未曾亲眼目睹犀牛,而是依靠别人的素描和文字记录制成了这幅作品。在以后的三个世纪里,这张版画刻印了无数次,风靡整个欧洲,还到过中国,成为许多人认识“犀牛”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图像资料。
今天再看丢勒的犀牛,有些人会觉得古怪。丢勒画中犀牛的厚皮,在颈部、肩部、臀部、大腿等地方分裂开来,形成明显的接缝,好像重装骑兵的甲胄,下半身密布着圆圈状的小斑点,颇为考验“密集恐惧症”患者。虽然犀牛不以“细皮嫩肉”出名,但神似铠甲的形象,是不是有点太过“玄幻”?
其实丢勒的犀牛浑身甲胄,恰好说明他准确地抓住了犀牛的特征。木坦法送来的犀牛,正是我们今天要介绍的印度犀(Rhinoceros unicornis),也叫大独角犀。
印度犀的四肢、脖子和屁股上,隆起异常巨大的皱褶,以皱褶的“山脉”为界,把一整张皮划分成多块。酷似不同部件拼接起来的骑士板甲。在这种犀牛下半身的皮肤上,凸起许多小包,肩膀和屁股尤其明显,更加强了这件“铠甲”的厚重感。丢勒版画上那些密恐不友好的圈状斑点,就是在还原这一特征。不过,丢勒错把犀牛小腿上的皮疙瘩,画成了蛇一样的鳞。
他犯的另一个错误,是在犀牛的项根处安了一只小角。正如其名,“大独角犀”只在鼻子上长着一只角。顺带一提,它确实很大,雄印度犀的体重能达到2吨,仅次于白犀(Ceratotherium simum),是现存第二大的犀牛。
印度犀过着孤独的生活。犀牛能接受共享“领土”,但并不喜欢打照面。如果成年犀牛的领地上出现其他成年犀牛,它会发出像喇叭一样的吼叫声,使劲喷鼻息,仰头翻起嘴唇展示牙齿,或者低下头,一边用角冲着“敌人”,一边快步走近。
印度犀之间传递信息的主要途径是气味。印度犀可以把尿喷出三四米远,洒在植被上,还会把屎拉在一起,聚成一堆。犀牛对屎堆总是兴趣盎然,会用嘴咬,用脚刨,在屎上盖土。毫不奇怪地,成年公犀牛最喜爱的,是母犀牛的粪尿,母犀牛只有在发情时才喷尿,这种“芳踪”对于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相比在近乎野外灭绝的爪哇犀(R. sondaicus),和野生仅两百多头的苏门犀(Dicerorhinus sumatrensis),印度犀是亚洲三种犀牛中保育状态最好的一种。根据亚洲犀牛专家小组(Asian Rhino Specialist Groups)2009年的报告,野生印度犀的数量有两千多头。历史上野生印度犀的分布甚广,但现在只生活在印度和尼泊尔两个国家。
绝大多数的印度犀种群,生活在印度的阿萨姆邦,阿萨姆邦的加济兰加国家公园(Kaziranga National Park)约有2000头印度犀,这个数字还在上升。相比之下,尼泊尔的情况就有些不容乐观了。因为社会环境动荡,保护不力,据报道,在1999年到2007年之间就有100多头犀牛遭猎杀。
西方世界把犀牛当成奇特的异域生物,相比之下,中国人和犀牛的关系更加紧密。《国语》、《墨子》等经典都提到犀字,犀皮可以制铠甲,犀角虽只是浓缩的角蛋白,在中国人的想象中却具有种种神奇的魔力。古代中国人一直对犀角工艺品和滋补品,怀有极大的兴趣。犀牛从未远离过我们,至少,在文化上是这样的。明清两代,犀牛的面貌已被国人淡忘的时候,这些巨兽又以另一种渠道,悄悄进入中国。只不过中国人已忘记它们的名字。
明清来到中国的欧洲传教士,不仅带来宗教,也带来西方的地理知识。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编绘的《坤舆万国全图》,根据西方当时绘制地图的习惯,装饰多种怪兽图样,其中就有一只犀牛。《坤舆万国全图》对印度的介绍,提到一种异兽“首似马,额上有角,皮极厚,遍身皆鳞”,并怀疑这是“麟”。乾隆年间,宫内绘制的大型动物画册《兽谱》,不仅包括中国本土动物,也加入了欧洲人带来的“异兽”信息。《兽谱》自然是少不了犀牛。
这头“犀牛”的腿比牛粗肥,但比起犀牛腿还是细长许多,口吻细尖,像狗一样吐着舌头,尾毛像马尾一样“长发飘飘”,细长的角生在——当然是——额头上,像羊角一样有一圈圈纹路。总之,这只犀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四不像”。《兽谱》里还收录了两只异国的“怪兽”。一头是颇为写实的犀牛,铠甲般的厚皮,密集的斑点,矮粗壮硕的身材,显然是临摹丢勒犀牛的作品,甚至连项根上多出来的一只小角都“照单全收”。
《兽谱》解说称之为“鼻角兽”,显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著名的犀牛,而是直译了西方语言里这头怪兽的名字——“Rhinoceros”一词来自希腊文,意为“鼻上长角”。另一头是来自西方传教士记载的独角兽,四肢修长如马,额上一只修长的独角,与现代小说、动画里的独角兽形象有七八分相似。
如果我们熟悉的独角兽真是“减肥成功”的犀牛,三头源自犀牛的怪兽,在《兽谱》上齐聚一堂,就可以说是“殊途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