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数学跟玩似的，这位留法数学博士后的秘诀是什么？
编者按：数学家是一类神秘的人群，他们的形象频繁出现在名人录和课本里，但你却很难在生活中真正接触到他们。本期作者方弦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存在。他是著名的“别人家的小孩”，是异国求学多年的组合数学博士，也是一位科普达人。今天他要给你分享的，就是自己的职业故事。真正数学家的经历可能不像电影那样跌宕起伏，但每一个节点都暗藏玄机。
我现在还能模糊记得第一次接触数学的情景。那是父亲第一次带我到书店，我翻起一本书，看见上面有不少几何图形和数字，就让父亲买了下来。后来回想起来，那其实是一本小学数学的习题册，但当时我什么也不懂，只是觉得几何图形很有趣而已。就是这样，我掉进了数学这个大坑。直到现在，作为一个普通的数学博士后，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做数学，或者说，喜欢玩数学。
走上数学的不归路。当然，小时候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觉得很有趣。
除了数学之外，我对自然科学也很感兴趣，尤其是物理和化学，什么都想知道，家里也为此买了不少的科普书籍，还向亲戚要了些用不着的小学课本来看，竟然也看懂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许勉强算得上早慧。从学前开始就自学小学数学，小学五年级跳级上了本地最好的初中，在初中仍然名列前茅。在小学到初中这段时间，很轻松就能考个好分数，所以就剩下了一大段时间可以做我最爱的事情——数学。
除了学习更高年级的课本以外，奥数对我来说也很有吸引力。当年，奥数培训还没有像现在那样遍地开花，因此我主要还是靠买书自学。开始学习物理化学之后，奥物和奥化也加入了豪华套餐，编程我也很感兴趣，就顺带连计算机竞赛也一并学了。这些竞赛看起来负担很重，但因为自己很感兴趣，所以学起来其实也并不费劲。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诚不我欺。当然，学海无涯，之所以觉得不费劲，纯粹是因为当时知道的还不够多。
轻轻松松的学习，在高中完结了。我考上了本省最好的高中之一，还是其中最顶尖的班，专攻奥赛。在那个班出过不少国际数学竞赛的金牌，在物理和化学甚至计算机竞赛上也取得过很好的成绩，水平自然不能跟原来的初中同日而语。但我当时见识不多，年少气盛，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跟以前一样悠闲度日。很快，我就被打脸了。真正开始上课之后，我发现，那些从本校初中升上来的人，似乎都已经学完了高中所有数学，甚至接触了奥数水平的题目。
我在读书生涯中第一次处于数学落后的劣势。进入另一个城市的全新环境，也给我带来了非常大的压力。当时的状况有多糟糕呢？有一次测验，满分150分我只得了个位数。
落后了怎么办？只能努力。高一这一年，我每天就是在教室和宿舍之间来回奔波，奥数基本填满了我的全部生活，甚至我都没留下多少学校生活的记忆。努力还是有了回报，高一收尾的时候，我的水平就赶上了数学组里的中游。
但对我影响最大的，反而不是奥数那些训练，而是一次研究性学习的经历。在高一下学期，一位化学组的同学找我问了个关于烷烃异构体的问题，他想知道，含有n个碳原子的烷烃异构体有多少个。这实际上是一个组合计数的问题。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写个程序来看一下吧。一来二去，就变成了当时很流行的“研究性学习”。
从高二开始，我和那位同学花了不少时间在这个问题上，当时有一位老师给我们提供了优越的条件，在晚自习时破例让我们去用电脑写程序测试。虽然没有获得什么奖项，但对我们来说，这是个美妙的经历，不断改进已有的算法，不断挑战自己，不断学到更多的东西，我也因此收获了一位挚友。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促使我走上了数学研究的道路，尤其是组合数学和计算机结合的方向，那就是这件事。后来发生的事情，只能用阴差阳错来解释。
高二时，我听说了法国大使馆有一个项目，每年送50名高中毕业生到法国念理科，于是一帮人抱着玩玩的心态参加了考试。在国内的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也让我觉得有必要出去看看。考试是用英语答数学题，数学题本身难度不是特别高，但用英语答这一点对我很有利。于是，我和其他两个人通过了考试，跟大使馆约好了在一年后正式参加项目。我就糊里糊涂地学着法语，到了法国。
到了法国，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我跟两位同班同学分到了同一个中学的预科班，那里是法德边境，三人都是第一次独自生活。一起张罗吃饭，轮流用学校的洗衣机，假期结伴走几公里的路到德国买菜囤积，只因为那里的菜比较便宜。当时还是1比11的汇率，而家乡街头的快餐还只要不到10块钱。花的都是父母的血汗钱，能省一点是一点。异国的圣诞街景，摄于2008年。
学习上我们反而如鱼得水。高中的经历，使我们习惯了高强度的训练，法国的数学教育很对我们三个人的胃口，基本上考试都名列前茅。物理和化学稍差，但也是班级前列。唯一有问题的是法语课，要将一大段的法文读懂，写一篇摘要，还要以三本法国文学或者哲学书为依据来根据题目写法语作文。我们学法语才两年，书读得半懂不懂，每次考试就头痛，但幸好是熬过来了。
我对组合数学一直很感兴趣，但在法国，组合数学属于计算机领域，于是我就走上了学习计算机的曲线救国道路。经过两年的预科班，我顺理成章地考上了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计算机系。然后在硕士研究实习的时候，终于找到了跟组合数学相关的实习，然后就跟着同一位导师读完了博士，接下来做了两个博士后，一边做研究一边找教职。
研究数学很苦，但也很有乐趣。我们在中学甚至大学里，接触的所有问题都有答案。
但学术研究不是这样的，很多时候你并不知道你的问题有没有答案，甚至连问题本身应该怎么问也很模糊。有些最重要的数学成果，归根到底就是一位数学家找到了问某个问题的正确方法，套用个老笑话，研究就像是在黑暗的房间里寻找一只黑猫，而且连猫是不是在这个房间都不知道。这对于博士生而言是非常大的压力。我见过一些博士生，本身水平不算差，但选的题目不太好，最后就没做出来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讲，我算是比较幸运的。
还有就是寂寞。很多时候没有多少人能理解你做的课题，而且数学研究的周期比较长，需要很多的思考，很多时候不会有什么看得见的成果。这就需要耐得住寂寞，肯慢慢地琢磨。但数学研究也有它美妙之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些用来形容爱情追求的诗句，用到数学研究上也非常合适。当你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突然迸发出灵感的火花，从而一举拿下问题之后，就会产生一种深深的满足感，甚至兴奋到彻夜难眠。
当然挫折难以避免，有时睡一觉起来，你会发现原来的想法是错的，又要推翻重来。但如果真的解决了一个问题，你就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知道这个答案的人，这种成就感在别的领域可不多见。
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做数学研究，最重要的就是兴趣和坚持。毕竟在漫长的探索之中，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灵感才会出现，只有坚持下去，相信终有一天能解决。当然，我也有一些成果，是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或者夜深人静时，灵光一闪得到的。但在此之前，需要几个月思考的积淀，才有这灵光一闪的瞬间。如果对数学研究本身没有兴趣的话，很难坚持下去。
当然，回报也是丰厚的。虽然现在高等教育界没有钱，教职越来越少，越来越难找基础理论的研究工作。但在研究以外，有数学背景的人还相当受金融界、互联网和工业界的欢迎，找一份工作本身不是什么难事。但这通常不是我们做数学的目的，我们做数学，是因为好玩。
也许我的经历不算典型，也给不出什么像样的经验教训。但如果你对数学真的很感兴趣，像我那样宁愿看数学书也不愿意出去玩的话，我强烈建议你走上数学研究的道路，即使达不到想要的目标，沿途的风光也值得一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