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魔都吃到“草头圈子”这道菜时,作为外地人的我当时完全是懵逼的。圈子还好说,菜上桌了自然明白;可是草头——这个名词的不走心程度继西洋菜之后再度突破我的下限——它究竟是什么草的头?面对基友的这个问题,我战战兢兢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要知道(严肃脸),对分类学家来说,味道和口感也是重要的分类依据,不信可以去看华莱士的《马来群岛自然考察记》。
我吃进来的这一口草头,有叶醇的清香,混合着几种游离氨基酸的鲜甜,隐约还能尝到一点皂甙类化合物的味道,应该是豆科的植物。在碟子里把一根草头仔细地展开,嗯,三小叶复叶,小叶有比较长的柄,倒卵形,先端微凹。“应该是苜蓿属的南苜蓿,又叫金花菜。”我抬头说道,大家随即附和,我遂擦了一下之前冒出的冷汗。其实,苜蓿属对当时的我来说算是送分题。
那会儿我刚硕士毕业,做的就是苜蓿种质资源的工作,认清这个属的物种还是没问题的。不过列位看官一定也看出来了,我的工作实在很粗浅,连草头指的是南苜蓿都不知道——但这也不能怪我,我的论文是在云南做的,云南人民不吃草头。尽管没人吃(或者有人吃而我不知道),云南还是有南苜蓿分布的,这是一个遍及全国的本土野生种。与之对应,我当时研究的紫花苜蓿虽然也到处都有,却是一个外来货,原产西亚到地中海沿岸。
苜蓿属的植物都是很好的牧草,紫花苜蓿是其中最优秀的一种,关于它的故事可以看今天的第一篇文章,此处不再赘述。在《本草纲目》里,李时珍把紫花苜蓿和南苜蓿搞混了。他先说了苜蓿由张骞带回,接着却又说“入夏及秋,开细黄花。结小荚圆扁,旋转有刺,数荚累累,老则黑色”,这是南苜蓿的特征。在当时,这两种苜蓿都能做蔬菜吃,北方主要吃紫花苜蓿,陶弘景说,“北人甚重之。江南不甚食之,以无味故也。
”然而过了两千年,南苜蓿已然成了江南人餐桌上的恩物。要是有听说这东西本来是饲料,魔都群众一定跟你急眼,人都不够吃还拿来喂牛,侬阿是寻我开心?大包邮区人民对蔬菜的时令非常敏感,什么时候吃什么菜几乎成了定例。草头过去只有一年中很短的时间上市,如今有了温室大棚,整年都能吃到了,有人就抱怨味道不如从前——要我说这就是矫情。草头虽然荤素皆宜,但在草头圈子里不免沦为猪直肠的配角,还是生煸草头最能体现它的本味。
也不难做,清油宜多,大火快炒,略洒薄盐,临起锅喷一大勺白酒——用勺子就可以,不是让你用嘴喷!忘了是哪位美食家写过,过去讲究的饭馆厨子,会计算灶台到不同餐桌的距离来控制生煸草头的火候,以保证上桌时口感一致。对这种做作的馆子我只想说——去吃的时候叫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