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是与生俱来的生理属性,也是社会赋予我们的标签。如果有一天,性别不存在了,所有人的身上,都可能随机出现男女性征,即另一种层面上的“雌雄同体”,你会怎么看待自己和他人?
在遥远寒冷的星球上,生活着一群无性别的人,他们平时没有性特征也没有性欲,每个月里只有六分之一的时间是“克慕期”。在此期间,人们身上会随机体现出一种性别,并在这段时间里进行交合繁育。每个月都如此循环,通常情况下,人们不会知道下一个月自己会成为男人还是女人。
“这里不会有其他地方的女性可能遭受的心理或身体上的束缚。大家共有义务并共享特权,相当公平。这里的人也就无法享受到其他地方男性所有的那种「自由」。”——《黑暗的左手》第七章“性问题”
这是科幻大师厄休拉·勒古恩小说《黑暗的左手》里的设定,它从一名女性作家的视角,完整构想了一个没有性别社会的运作。《黑暗的左手》是第一个获得科幻最高“双奖”——雨果奖和星云奖——的作品。其深厚的内涵还使它进入了主流视野,《黑暗的左手》入选了文学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的《西方正典》附录书单,成为了与《红与黑》《苔丝》《尤利西斯》等经典并列的不朽名作。
《黑暗的左手》出版于1966年,当时,大部分女性只能依附于自己的丈夫,工作就业率和报酬也比男性低很多。经历着“黄金时代”的科幻小说,也几乎是男性的专有领地——直到《黑暗的左手》的横空出世。这个“去性别化”的思想实验,在科幻小说乃至主流视野,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和讨论。
“硬科幻”作者在写作的时候几乎忽视了物理、天文、化学等科学技术之外的任何事情。生物学、社会科学、人类学……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科学,那是软科幻考虑的东西。事实上他们并不关心人类应当做什么,但是我关心。我把社会科学当成一件大事,我从这其中获得了很多灵感,尤其是人类学。当我创造另一个星球、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会在上面构建一个社会,我想要强调我所构建社会的复杂性,而不是仅仅说这是个大帝国就完了。”——勒古恩
性别不存在,“社会性别”还在。故事的主角是一位来自瀚星(即地球)的男性观察员金利·艾,初到冬星时,他惊诧于与格森人打交道时独特的行为举止。艾的想法,其实正代表了一种长期存在的传统认知框架:深陷思维定势,下意识地给对方贴上了各种身份标签,甚至在对方表现出所谓“女性特质”时表现出轻视。然而,这种建立在社会性别之上的“归类”,对格森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生理性别,这是伴随着婴儿的诞生而确定的。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我们就被随机分配成了男性或女性。然而,在生理性别之外,还附加了一层“社会性别”(gender),这是20世纪女权运动兴起后出现的名词,不同于生理性别(sex),而是社会文化对于男女两性的理解和期望。
在往后的生活里,社会性别逐渐变成了一个固化的标签。生命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似乎都是带着性别身分去经历的:婚姻就该一夫一妻,家里应该有爸爸妈妈,人要喜欢异性,性别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个人的人生影响最为重大的一个因素,就是你的性别是男是女。在多数社会中,这一点决定了一个人的自我期望、行为、世界观、道德观、生活方式——几乎所有的一切。你的语言、衣着,甚至饮食。”——《黑暗的左手》第一十六章“穿越火山”
“娘炮”“没有女人味”,反叛社会性别的人身上被施予了各种标签和歧视。这种二元分类,硬生生设定出一个认知框架,限制了各种可能。直到现在,我们身边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性别偏见和刻板印象。
当偏见出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时,如同温水煮青蛙,往往很难察觉。《黑暗的左手》构建了完全不存在性别的极端社会,借着科幻体裁的天生优势,将这些问题,放大后赤裸裸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当雌雄同体,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吗?1976年,勒古恩专门给《黑暗的左手》重写了序言:“是的,书里的人是雌雄同体的,但这不代表我预言人类一千多年后也会雌雄同体,或者说,我宣称人类迟早总会变成雌雄同体。我只是通过观察,用一种古怪而狡黠的,如同思维试验似的态度来对待科幻。”
科幻是一种关于可能性的文学,它不是预测未来的说明书,也不止着眼于现在,单单设计一些果断独立的女性。更不只有批判父权社会和压抑女性的方式,对女性的探讨多元而全面,不只是单一的价值观,也不只有无力的批判和反对。
勒古恩写雌雄同体,不是为了“让男人生孩子”,抹除一切性别特征。在《黑暗的左手》里,格森星人虽然不受社会性别的影响,但人与人之间的刻板印象依然存在。主角艾会下意识地在他们身上找男女特征,格森星人则会把那些拥有固定性别的人看成“性变态”。
重要的不是用粗暴地将人分类,而是去关注每一个个体,是自我认知的觉醒。在这点上,勒古恩也在不停地探索:“在我的故事里,女性意识为首要。
我无意识地一点点靠近女性主义,我发觉此时性别本身都成了问题,究竟性别是什么呢?性别是否意味着男是男,女是女?在科幻里,性别仍旧是有待发掘的领域,所以我就以此为方向,做各种尝试。”勒古恩重新阅读了伍尔芙的作品,女性主义运动刺激她不断进行创作。她认为“女性应当像女性一样写作,女性可以写男性写不出来的东西。”
“他已经不再是什么怪人、性变态了,他跟我是一样的人。我们两个都是孤单一人,与世隔绝:我与我的同胞、我的社会及其规则隔绝了,他也是一样。这里并不存在一个格森人的社会来解释并支撑我的存在。到现在,我们俩终于平等了:对我来说他是外星人,对他来说我是外星人,大家都是孤单一人。”——《黑暗的左手》第一十六章“穿越火山”
《黑暗的左手》故事最后,艾意识到“有关于性的所有社会交往模式,在这里都是不存在的”。在摆脱了固有的性别刻板偏见后,无需去贴标,不用急着分类,甚至连性别本身也不在重要。所需要的,只有“尊重一个人、评价一个人,都只是将他视为一个纯粹的人”。
如果性别不存在,你会用什么定义自己?也欢迎你,向我们分享更多有关于性别、认同、偏见……的一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