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一则消息引起了全国植物科研工作者、爱好者和环保人士的关注。事情的起因,是位于青海省海南州、正在建设中的羊曲水电站,一旦建成蓄水,将淹没一片古柽[chēng]柳林。经过多年的博弈,有关部门最后的决策是对这批古树进行“就近迁地保护”,说白了就是挖走移栽,给水电站让路。消息一出,激起了更大的反对声浪。占地78.5公顷、伴生小叶杨的古柽柳林。图片:徐晓林 / 澎湃新闻
不同于近年来其他几次涉及水电站的环保事件,这件事在圈外并没有获得多少关注。原因之一是将要被淹没的甘蒙柽柳既不是濒危物种,也不是古树名木,缺乏执法依据,反对者很难理直气壮;之二可能是物种名称里有生僻字,大家不认识……我就不止一次听见人说:“什么?那个字念‘撑’吗?我一直念成怪柳的。”没见过“柽”字
柽[chēng]这个字之所以不常见,是因为它现在专属于柽柳这种植物,别处不用。而且,跟那些鱼字旁、鸟字旁、虫字旁的新造字不同,柽(檉)字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起初,它曾经用于地名,是春秋时宋国的一个邑[yì]。同时,它也用来指代植物,《诗经·大雅·皇矣》有“启之辟之,其柽其椐[jū]”,是说要除掉柽、椐这两种杂乱生长的灌木。柽柳树皮。图片:Dalgial / wiki commons
在汉朝以后,柽柳在文献记载中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大家都注意到这是一种形象介于柳树和柏树之间的植物。许慎在《说文解字》里说,柽,河柳也——这是亲柳派的。张衡在《南都赋》里也提了柽,但注者曰“柽似柏而香”,还说柽中有脂名柽乳,这大概就是认错了。柽柳鳞片状的叶,有点像柏树?图片:Phytoimages.siu.edu
柽在今天叫柽柳而不是柽柏,我觉得很有道理,毕竟,系统发育上柽和柳同属被子植物,而柏是裸子植物,关系远得多。柽柳科(Tamaricaceae)是个很小的科,只有四个属七八十个种,其中柽柳属Tamarix占了五六十种,分布于欧亚大陆的干旱、半干旱地区,属名来自西班牙的Tamaris河。中国有大约16种柽柳属植物,冒领科长的T. chinensis是其中分布最广的一种。不熟悉柽柳
《尔雅翼》里说:“柽叶细如丝,婀娜可爱,天之将雨,柽先起气以应之,故一名雨师,而字从圣。”显然罗愿的观察非常不仔细,“细如丝”的不是柽柳的叶,而是当年生新枝。柽柳的叶子是鳞片状的,紧紧贴在枝条上,这是一种适应干旱环境的性状。尽管起气应雨是无稽之谈,但柽柳利用水分的能力确实很强。它们的根系非常发达,能从很深的沙土下面汲取水分。此外,柽柳还很耐盐碱,能在可溶性盐含量超过1.5%的盐碱地里生存。
柽柳新枝。图片:Dalgial / wiki commons《本草衍义》里提到,柽树“一年三秀”,“谓之三春柳”。柽柳确实能一年多次开花,花期从四月一直到九月。春天的花序由去年生小枝的侧芽长出,花较大而稀疏;夏天和秋天的花序长在当年生新枝的顶端,花较小而密集。两种花序都是总状花序,盛开时形似粉红色的小号试管刷,颇堪赏玩。柽柳的花小,种子更小,每朵花能结出上千粒种子。
种子顶端有一簇毛,便于借助风力和水传播。除了强大的有性生殖能力,柽柳还能进行营养繁殖,在合适的环境里扩散非常快。作为观赏植物引入美国的柽柳属植物,如今已经成了危害严重的入侵物种。柽柳的花,像不像小号试管刷?图片:Arashiyama / wiki commons但你肯定知道红柳大串尽管在大洋彼岸人人喊打,柽柳在它的故乡还是很受欢迎的,它是干旱地区的一种宝贵资源。
柽柳的嫩枝可以做饲料,山羊和绵羊都爱吃,秋天脱落的小枝还可以贮藏到冬天;柽柳的木材相当坚硬,尽管因为长不了太粗而不能做房屋家具,却是制作工具的好材料,而柔软的枝条则可以用来编筐;柽柳还是极好的薪柴,火力凶猛而耐烧。由于树皮呈红褐色,中国西部地区称柽柳为“红柳”。所谓“红柳大串”,实则是西部牧区因地制宜之作,重点是用红柳(柽柳)柴或红柳炭烧烤;至于红柳枝子串肉,只是物尽其用而已。
其他地方没有红柳柴炭,仅用红柳串肉,已是本末倒置;有时甚至用染红的柳树枝或其他不知道什么树枝,就相当可笑了。红柳大串应该把柽柳用在炉膛里,而不是像这样号称用柽柳枝串肉。图片:timtao.com今日的柽柳林新疆和中亚的柽柳属植物是管花肉苁[cōng]蓉Cistanche tubulosa的寄主,后者是价格(注意不是价值)很高的中药材。过去,过度采挖管花肉苁蓉对柽柳植被造成了很大的破坏。
柽柳是重要的防风固沙植物,而阻止沙漠化在中国的植被保护中似乎是非常重要的一项任务,《国家重点保护植物名录(第一批)》颁布后唯一的一次调整即与此有关——把发菜调整到一级保护植物。管花肉苁蓉和它的寄主之一多枝柽柳(Tamarix ramosissima)也双双列入“第二批”的二级,初衷大概还是治沙。
在阻止沙漠扩大化的大势之下,国内管花肉苁蓉和柽柳林的保护还是有成效的,主要体现在大量人工种植柽柳林以防风固沙;同时,人工栽培管花肉苁蓉的技术也相当成熟了,在保护环境的同时为当地居民带来了更多的收入。阿尔及利亚沙漠中的无叶柽柳。图片:Anthere / wiki commons然而我还是要强调一下,人工栽培产业的发展对野生植物种群的保护并无帮助。原因之一是国人对野生药材“效果更好”的迷信。
野生肉苁蓉的价格从十年前的每千克50元左右到现在的超过2000元,涨了40倍,尽管栽培肉苁蓉便宜得多。原因之二,采挖野生资源的成本比老老实实自己种显然是低多了。更大的经济利益和极低的成本,让很多人选择铤而走险。每年在肉苁蓉野外分布区抓获的盗采者都数以百计,足以印证前言不谬。黄色的就是管花肉苁蓉。图片:Nikola Herweg / wiki commons说回羊曲水电站库区的那片甘蒙柽柳。
尽管柽柳属有能长到18米的大乔木种无叶柽柳(T. aphylla),但中国这些种都是灌木和小乔木。那片甘蒙柽柳能长到16米高、胸径超过1米,非常难得,在气候、植被等方面有很高的科研价值,因而值得保护。然而,越大的树越难用移栽这种方式来“保护”,尤其是干旱区的大树,移栽基本上十死无生,所以业内人士都在反对。
目前,青海有关部门的决策是在解决迁地保护问题之前水电站绝不蓄水,希望在这个承诺抢回的时间里,能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开满花的柽柳属灌木。图片:jacinta lluch valero / flickr
哦对了,今年的主题是文明,好像这篇还没提文明,那我补两句吧:请文明撸串,撸完串把红柳枝子往邻桌的大哥身上戳是万万不行的。本文是物种日历第4年的第56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作者@顾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