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阿尔法拉多(Shelley Alvarado)正在养老院中帮助她的父亲乔瑟夫·格力森(Joseph Gleason)脱掉夹克上衣。这是一场特别的聚会,会场的每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在他们的 DNA 中有一个正在倒计时的定时炸弹。聚在这里的工程师、医生、金融从业者以及农民,他们都通过基因测试了解到自己携带着一个或两个拷贝的 APOE4。
APOE4 是 APOE 的一个等位基因,可以极大地增加携带者罹患阿兹海默症(Alzheimer’s Disease)的风险。目前,阿兹海默症还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同样没有有效的预防手段。
因此,这些 APOE4 基因携带者求助于互联网,并形成了他们自己用于应对阿兹海默症并且保持大脑健康的策略:高脂饮食、定期禁食、健康油脂、补剂、定期查血以监测一种特殊形态胆固醇的含量,以及运动、运动、再运动,甚至包括了在会议室的地板上赤着脚侧翻跟头。低成本基因测序的到来解开了我们 DNA 的许多秘密,让我们知道自己的祖先是否是穴居人,产生乳糖不耐受的趋势,可能甚至包括在运动中腱损伤的风险。
但是获得这些知识是有代价的:科学通常可以告诉我们可能会得哪些疾病,但却无法告诉我们如何去预防。只要在谷歌上搜索“预防阿兹海默症”,我们就能得到不计其数关于“有前途的治疗方法”的词条,但是几乎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某些网站可能建议多吃蓝莓,然而其他的网站可能强推椰子油,而另外的网站却在鼓吹鱼油的强大功效。
在一片嘈杂声中,这些 APOE4 风险基因携带者因互助聚到一起,实际上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个微型的科学实验,或者,如他们所说,“样本容量为 1 的研究” (n=1 studies)。得知自己携带 APOE4 基因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10 个成年人中就有大约 1 个人会在 65 岁后患上阿兹海默;到了 85 岁,这个风险会增加 50%。
如果携带了一个拷贝的 APOE4,患迟发型阿兹海默症的概率就会增加 3 倍;携带两个拷贝,几率则会增加 12 倍。对贝蒂·格力森·拉西(Betty Gleason Lacy)和雪莱·阿尔法多(Shelley Alvarado)姐妹俩来说,这不仅仅是数字那么简单。她们阿兹海默症的家族发病史非常多:母亲,祖母以及曾祖母都罹患阿兹海默;她们的父亲也有痴呆症的症状,尽管这很可能会追溯到不同的源头。
制药业无法为阿兹海默患者提供切实的希望:一种又一种药在临床实验中遭遇滑铁卢。因此拉西自己开始做研究,作为一名公民科学家(citizen scientist)交错穿行于整个国家,参加此类会议,致力于从其他 APOE4 基因携带者身上获得更多的新见解。问题在于,正如业界和科研圈都知道的那样,那不是一个错误的观念。阿兹海默症确实无药可医。
许多 APOE4 携带者坚信改变饮食习惯可以给预防阿兹海默症带来希望,但要科学地验证这个假设的科学性非常困难,马萨诸塞州总医院基因和衰老研究组负责人鲁道夫·坦兹(Dr. Rudolph Tanzi)如是说。一个简单的科学知识:APOE 基因指导身体产生名为载脂蛋白 E(Apolipoprotein E)的蛋白质。这种蛋白最终能帮助机体调控胆固醇在血液中的浓度。
目前,APOE 基因已发现有三种主要的突变体:e2,e3 和 e4。它们之间只有很小的差异。但是这些“非常、非常微小”的差异“却能对蛋白后期被处理的方式有相当深远的影响,”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阿兹海默症研究者罗伯特·马利(Robert Mahley)说。马利是 17 年前发现 APOE 蛋白的第一人。APOE4 如何增加阿兹海默症风险的机制仍然一个巨大的谜团。
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和在患病大脑中聚集的蛋白沉积淀粉样斑块(amyloid plaques)联系紧密。这些毒性蛋白可以导致神经细胞坏死,并进一步恶化各种症状。在阿兹海默症风险人群的圈子里盛行一种低碳水高脂的“生酮饮食法”(ketogenic diet)。和流行的阿特金斯减肥法类似,这种饮食形式的目的在于重新训练身体使用脂肪而非葡萄糖作为主要的供能物质。
生酮饮食法最早在 20 世纪 20 年代在预防癫痫病人发作的实验中被证实有效,提示这种饮食方式可能存在潜在的广泛神经保护作用。虽然没有证据证明生酮饮食法可以提高 APOE4 携带者的大脑认知功能,人们依然寄希望于这种改变能帮助他们防止阿兹海默症的产生。阶段性禁食显然有其拥趸。其中一位是 62 岁的科罗拉多居民乔治(为保护隐私受访者不愿透露全名)。
他亲眼目睹了他的母亲在阿兹海默症的痛苦中日渐衰弱,又在 2009 年得知了自己携带 APOE4 基因。他的妻子也是携带者。他们会定期拜访并咨询心胸外科医生史蒂芬·甘德里(Steven Gundry),他是多本饮食法书籍的作者同时还销售一系列饮食补剂。乔治说这种饮食方法让他产生了共鸣:“我想要回归到我们祖先的生活方式。
”每过两周,他会禁食 4~5 天,并且非常严格地记录他的食物摄入量,保证他的禁食计划顺利并且持续进行。主流的科学家指出,这样的理论虽然非常吸引人,但是依然距离被科学数据证实非常遥远。例如,甘德里说他有一些传闻轶事类的证据支持他的理论,但并没未发表的严谨临床试验来支持他通过饮食来预防阿兹海默症的观点。尽管满口保证能维持大脑健康的书籍和益脑游戏数不胜数,背后的科学证据却寥寥无几。
“我必须说,这些数据根本经不起考验,”马利说,“要证明这种有关生活习惯的假说真的非常困难。生活习惯是一门有软科学,营养也是,因为不同的人对饮食的机体反应几乎天差地别。”除了有 DNA 上有一些相似,两姐妹拉西和阿法拉多几乎没有更多的共同点了。拉西是一个左倾的精神病学家,信一点佛教。阿法拉多是一个手术护士,非常保守而且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她们从来不怎么亲近,直到最近她们发现自己的 DNA 中都携带 APOE4。看着他们的父母日渐衰弱下去,她们非常清楚携带 APOE4 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们的父亲是二战老兵、一位内科医生,而母亲则帮助筹建了一所位于加州长滩的自闭症儿童学校。那个学校,阿法拉多开玩笑说,是她们母亲第四个孩子,在遗嘱里能享受和其他生物学子女一样的待遇。这个互助会是朱丽叶·格里高利(Julia Gregory)的主意。
朱丽叶是一位前婚姻咨询师,五年前发现了自己携带两个拷贝的 APOE4 基因。当时她马上就要到 50 岁了,寄了一份唾液样本给基因测序服务公司 23andMe。她的测试结果给了她当头一棒,但是为她提供的健康意见非常有限:医生除了建议她多做一些填字游戏和广场舞之外,几乎给不出任何预防阿兹海默症发病的策略。
因此,格里高利与那些 23andMe 论坛上和她一样的 APOE4 携带者站在了一起,并且同他们一起进行头脑风暴,试图找出一些能够帮助自己预防阿兹海默症的手段。见面会的成员还会讨论由携带 APOE4 带来其他更广泛的影响,包括遭受基因歧视的可能性。手术护士阿法拉多担心万一她在工作中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她的同事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的同事会把她一时遗忘看做无关痛痒的小事,还是有更深暗示的标志呢?
至于拉西,她正将她的精神病诊所服务扩展到一个更加老龄化的群体中,特别对患者的生活方式和饮食习惯向她自己在尝试的方向进行咨询。这条道路非常漫长,但她相信这些生活习惯的改变会有帮助。“我非常有动力,”她说,“为了拯救每一个脑细胞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