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狄卡的蛙再也不会回来了。当然,他知道这一天终将来临。他的六岁儿子给这只蛙起名“Toughie”,意思是“坚强”——因为它是最后一只。它最终离去的那一天,意味着一个漫长故事的永久落幕。这一天在2016年9月26日到来。世界上最后一只巴拿马树蛙,到最后也没能回到它的家乡。2005年,一队研究者前往中美洲,试图在一种致命病菌蔓延到无可挽回之前,尽可能多抢救一些幸存者。
他们发现了Toughie,把它带回美国,由亚特兰大植物园的研究者马克·曼狄卡负责抚养。2008年,科学家确认它属于一个新物种——巴拿马树蛙(Ecnomiohyla rabborum),第二年IUCN红名册将它列入“极危”。这时,它的原种群已经彻底崩溃。凶手是一种真菌——蛙壶菌(Batrachochytrium dendrobatidis),常缩写成Bd。
人们还不确定蛙壶菌为什么突然在巴拿马出现,但很可能是因为非洲爪蟾贸易而传播到这里的。此刻,这是整个地球上速度最快的单一灭绝事件。这种真菌能感染大部分两栖类物种,在体表生长,以菌丝刺穿皮肤获取养分;被感染皮肤则会角质增生,阻断和外界的盐分交流。在非洲,蛙类已经和它共存了很久;但在中美和南美,两栖类动物从未遭遇过这样的病菌,往往毫无抵抗力。
一旦蛙皮肤表面被壶菌盖满,就会因为无法调节电解质,心脏停跳而死。在有些物种里,壶菌病死亡率接近100%。它刚刚被发现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它拥有摧毁整个物种的能力,没有一个人意识到灭绝可以来得如此残暴如此迅猛。但是这个场景对人类而言本不该陌生:毕竟五百年前,欧洲人就是这样携带着病原体抵达新大陆,杀死了90%以上的原住民人口的。而巴拿马树蛙,成了这场灾难的最新牺牲品。
倘若Toughie还在家乡正常生活的话,此刻它也许正伸展开有蹼的爪,从树冠上一跃而下,滑翔十几米落地。它大概会觉得自己在飞——但亚特兰大植物园的隔离室里没有飞翔的空间。或者它也许正在照料自己的后代,巴拿马树蛙是父亲负责养大孩子——但人类所知的最后一只雌性已经在2009年死去。哪怕已经到了灭绝的边缘,人们也对这些物种所知甚少。
很多年里人们甚至不知道它叫声如何;上一次有记录的鸣叫还是2007年,没有录音,唯一听过的人也无法描述这个声音。直到2014年底,垂垂老矣的Toughie突然开始歌唱。这时,距离它最终离世只剩下不到两年。也许它终于明白,这将是世界上最孤独的蛙鸣,而它已经是世界上最孤独的蛙。现在,它走了。但还有几个和它同一批被抢救回来的物种正在隔离室里等待着。我们还能努力为它们实现人工繁殖,甚至找到对抗蛙壶菌的办法。
无数两栖类研究者正在这个领域奋斗,也许有一天我们终究能夺回失地,让它们的后代重归世世代代生活的中美洲雨林,重新繁衍生息。毕竟,我们所盼望的,不过是一只蛙的归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