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人才的培养,跟养猪有异曲同工之妙

作者: 熊氏阿回

来源: 果壳

发布日期: 2018-01-24

本文通过比喻科研人才的培养与生猪生产,探讨了科研人才的培养周期长、市场需求变化难以预测等问题,并对比了中美科研现状,提出了科研资金分配和使用的问题,以及如何建立可持续发展的科研生态圈。

留所那年,领导说,搞科研,一要耐得住寂寞;二要耐得住清贫。这好像是说,从事科研工作首先是个道德选择,要把人的天然欲望都转化且仅转化为对科学问题的征服欲,不然红尘滚滚、功名利禄,等于自己找不痛快。他说完这话以后过了一段时间,北京的房价就狂飙了起来,让我们心情沉重地看到,就算连着干完下届五年计划,也买不上房,评不上研究员——好像就是在考验我们,对领导的话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谈及科学家的劳动力价格,话题比较敏感,搞得不好会有辱斯文,我有心委婉一点,打个比方。想来想去,想到个比较不伤体面的例子,就是生猪的猪肉价格。猪肉价格起起落落,波动得很厉害。经过了二十一世纪头十年,大家对所谓“猪肉周期律”都有一定的体会。生猪生产具有周期长、中途难改变的特点,加之中国养殖户的标准化、规模化程度低,散养户缺乏准确的市场信息和预测能力,只能以当年的市场价格作为未来的收益预期。

随生猪价格的涨跌,或扩张生产,或恐慌性退出,生产计划赶不上变化,产量赶不上市场节奏,最后大家只好碰运气,赚一年,亏一年——其实就这么搞,赚了钱也不会高兴,因为完全不知道后面要怎么办:是接着干,还是收了摊去干点别的。

科研人才的培养与生猪生产有异曲同工之妙——生产周期又长,学到中间也不能跳,跳了的都血中带泪。市场需求变化没法预测,既难以评估成材率,更谈不到工业化量产。各种博士硕士点,类似于母猪存栏量;而所领导正是那位忧心忡忡的猪农,他不但希望我们能够赶上好时候顺利出栏,也希望我们万一碰上周期低迷,至少能存活下来,好好做点研究,有机会长成一只乌克兰大白猪——但这到底行不行得通,还要整个市场说了算。

中美养猪,哦不,做科研,现状相似。像中美这种体量的国家,为了维持自己的科技竞争力,投入都已经到了天文数字。红楼梦里凤姐对刘姥姥说,“大有大的难处”,诚哉其言。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的统计数据,美国的科研投入在GDP中的占比从2009年起逐年下降,现在已经降到了2.7%左右。

虽然总量来说还是全球第一,但是美国科学家的数量也多,竞争残酷,科研项目的资助率每年都在刷出新低,科研职位和资金的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红急眼的程度。到了去年,由于特朗普政府的上台,科研预算巨减,大家一边拔着猪草,一边都在考虑自家栏里的母猪还要不要留着,还让不让下小崽了。

这事也不是什么新闻,象牙塔向来不是什么伊甸园,猪肉周期律一再显现。

新千年生命医学领域进展迅速,作为主要的医学与行为学研究机构,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预算大增,2005年那一年的预算较之2000年左右的预算几乎翻了一番。可惜盛世如梦如幻,过后几乎又是断崖式地减少,到了去年又跌回了2000年左右的水平。2000年左右,30%的NIH项目申请可获通过;目前,仅不到17%的项目可获批准。

如此这般地折腾,大家可以想见,生命医学领域,特别是新生代研究人员的痛苦程度——竞争大、职位难找、工作强度大、工资低。当初大量的中国留学生,通过生物类专业进入这个领域,书生一无所恃,只有苦熬了八年到十年的一门手艺,等到PhD毕业发现学界没资金项目,要转行年纪又大,只有一届届地做博士后(即所谓千老)。研究经费的增长率远不及PhD和Post-PhD的增长率,再过些年,大部分人将处于想做千老而不得的地步。

华人留学生论坛上,如何由生物千老华丽转身码农是个常青话题。

NIH作为美国国会拨款单位,每年靠写报告向国会直接要钱,本来毫无压力。

这帮人养尊处优,写个报告都不用心,他们有个报告叫“Rising Above the Gathering Storm: Energizing and Employing America for a Brighter Economic Future”,跟国会说美国预备的科技人材储备有危机,得投钱,不管多少美国得认,翻来覆去就是三层意思:全美K-12(就是小学生)在国际数学-科学竞赛中表现糟糕;美国自己能提供的科学和工程人才很快就不敷使用;各国科技研发投入的竞赛中,美国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科技领先地位。

在议员们看来,这三条都不成立:中小学生想要在数学竞赛中成绩优异,就得像毛坦厂和衡水中学那么教,你得练,但是练出了很多高分又没有合适的工作给他们,也是白搭;美国人自己不爱学科学和工程,这不还有全球的人才储备池在那里可以想抽多少抽多少么;至于说到失去了“原有的”科技领先地位,也要看怎么说,老是缅怀二战刚结束、阿波罗刚上天时美国那种傲视群雄、独步天下的劲头,也不过就是空想而已,那时候欧洲远东都打烂了,可不是美国一枝独秀么。

现在还要追忆帝国的辉煌,只能是给自己找别扭。

科学研究需要国家的扶持,但这种扶持又具有风向标效应:不但要考虑资源配置的效率,也要考虑长期的可持续性。过多的人材追逐有限的预算资源,逐水草而居,随风向而动,大家都要争取活到明天,就会使得学术竞争越来越短视,进而整个学科的未来发展:某个方向一有预算注入就繁荣热闹,大量的新人入坑,对未来形成更大的经费压力;预算一旦保证不了,年轻人就得被迫最先离开。

其实,年轻人才是更加值得投资的标的物——未来的顶级人才要从他们中间产生。

想减少依赖症,美国提出哪些办法?有的议员说,要加强应届毕业生的职业培训,提高就业意识。这跟中国的“先就业、后择业”也差不多,让工业界吸走部分的就业压力。

或者,让有固定职位的教授和研究员多干活,特别是实际的研究工作,而不是整天开会,找经费,找完经费雇几个学生来做实际的研究工作,然后为了支撑实验室的运转,自己又要去找更多的经费,结果预算一减少,大家全没辙。还有一招是比较委琐的,就是关闭国际学生的签证申请和奖学金发放,把有限的工作留给美国人自己,而不是最能胜任的人。这一点太倒退了,跟战国时期秦王嬴政的逐客令一个层次。

要是真这么干,我都不用多花费唇舌,把李斯的《谏逐客书》翻译出来贴上网就行。

科学家是否供应过量了?从某种方面来说也许是的。在我所居住的这类美国大学城里,往往有些刻板笑话:比如4个人去店里喝咖啡,问这一桌一共有几个博士学位,答案是7个——4个人每人一个,店里给你送咖啡过来的那位有3个。

但这毕竟还是一种个人选择,现在大家也都知道,博士只不过意味着你花了一生中的某段时间,受了一些训练,作过一些思考,如此而已。但是对于一个学科来说,不细致的预算投放、不合理的制度设计、动荡的职业前景,则有更加深远、也许是难以弥补的长期负面影响。

在美国,除了政府,企业其实上是科研开发经费的来源大头。比如2014年,全部科研经费近4777亿,企业就投了3186亿,而联邦政府才投了1198亿。所以政府也一直在跟科学家说:你们啊,不要老把眼睛盯在政府的经费资助上了。大家心知肚明,在目前的形势下,光增加经费支持、提高资助率也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美国科研资金的分配和使用,已经成为一个需要全社会合力才能扭转和改善的问题,也许还会涉及到其它国家。

再说回中国,我博士毕业那阵,国家普遍加大了对青年科技工作者的支持力度,让刚毕业的博士也能得到国家基金资助,一个全新的时代开始了。现在中国国力大幅增强,各种的不差钱;国民对于大力科学发展的心态又向来是开放积极的。这使得我们不能不感到,中国必将在国际学术界据有越来越重要的位置。

然而,考虑到科研人才的猪肉周期律,又有美国的经验教训在前,相较于一味扩大研究规模、强调发展速度等等,中国的科学工作者、管理者应该共同珍惜当前的大好局面,用好手中的钱,为自己,也为后来者,留下一个可持续发展、保有活力的科研生态圈。

中国的崛起无可阻挡,与年轻中国学生的接触中,我觉得他们又聪明又可爱,是中华民族的宝贵资产。只是在此之前,千万不要把他们变成了吉凶未卜、前途莫测的小猪娃。

UUID: 7b62c697-541d-4dcc-99a6-dcdd5b86ec37

原始文件名: /home/andie/dev/tudou/annot/AI语料库-20240917-V2/AI语料库/果壳公众号-pdf2txt/2018/2018-01-24_科研人才的培养,跟养猪有异曲同工之妙.txt

是否为广告: 否

处理费用: 0.0074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