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学习植物学时,认识到了本学科的重要传统:遇到不认识的植物要踩在脚下。这样至少不会被问起,在朋友面前丢脸。可惜,没法用这招对付乔木。万幸的是,有些乔木特别好认,比如我校园时代最喜欢的树之一,鹅掌楸[qiū] Liriodendron chinense。显而易见,中文名描述的是它的叶形;这鹅掌其实更像马褂,所以这种树也被广大群众亲切地称为马褂木。
2011年秋北京植物园中的鹅掌楸落叶,一堆大大小小的马褂叠在沉醉于博物学情怀的背包上。来,记住这个长相的叶片,分享认识植物的快乐吧。图片来源:紫鹬
这个只看“衣装”而不用看脸(嗯,姑且把花称作植物的脸)因此抗脸盲的特征,让鹅掌楸即使不在花期也可以被轻易认出。不用在树上找挂牌就能随口说出厉害的名称,感觉真好!再,记个拉丁名呗。
当然,光说出中文名还不够厉害,于是Liriodendron便成了我最先背熟的拉丁词之一,它的意思是“百合树”,加上种加词就成了L. chinense“中华百合树”(咦?)。“中华百合树”——鹅掌楸清新脱俗的绿色花朵,这样也能吸引到一只食蚜蝇来访啊。
每年五月,鹅掌楸偏绿色的花朵刚刚开放时确实略似百合,因为它看上去也是有六个花瓣。不过,鹅掌楸绿绿的“花瓣”应该叫做“花被片”,因为在鹅掌楸所属的木兰科植物中,还没有出现明显分化的花瓣和花萼。一朵花中不负责繁殖而起保护和辅助功能的变态叶片统称为花被,鹅掌楸有九枚花被片,分成三轮,里面两轮组成了略带橙黄色花心的“绿百合”,外轮开展的花被片则很像萼片。
与传粉不同,鹅掌楸的种子传播更自力更生。作为高达40米的乔木,它的种子可以自己从高处落下飞向远方。每年秋风卷起落叶之时,花中间雌蕊群发育成的圆锥形果实就会裂开,从中飘出长着翅膀的种子。它们可以竹蜻蜓般旋转着下降,轻盈地随风飘荡。这个古老的传播方法,如今许多不差身高的物种——比如裸子植物松树——都还在愉快地使用。
然而现在有个尴尬的局面:虽然列入国家二级保护植物,野生鹅掌楸的香火却有断绝的危险。如今存留的鹅掌楸种群西起越南,经云贵高原东部、大娄山、武陵山到达大巴山,在东边则困于长江中下游平原之间的山头“孤岛”上,大部分种群的天然结实率不足一成。这个锅传粉效率不背,即使人工往鹅掌楸雌蕊柱头上堆满花粉还是不能让它结更多种子,所以可能是遗传结构的问题。因此,鹅掌楸已经在IUCN红色名录上归类为近危。
好在鹅掌楸的引种栽培颇为成功,毕竟它的木材很受欢迎,又是倍受喜爱的园林树种。鹅掌楸可是有“活化石”称号的,本属细胞内的线粒体拥有许多在其它被子植物中都已消失的基因,那古老的木兰科血脉绽放过了恐龙的末日,又经历了喜马拉雅造山的轰轰烈烈和数次冰期的来来去去。人类真心不希望这样的物种在我们的时代逝去,琢磨着可以帮它做点什么。于是,育种工作者从遥远的北美洲请来了它的近亲。
让北美亲戚来杂交北美鹅掌楸L. tulipifera的学名种加词和英文名(Tulip tree)都在描述它那郁金香形的花朵。它有更为橙红色的花心,闻起来还有点黄瓜味。在北美洲东南部的天然林中,这种树能长到50多米高。曾经北美原住民用它粗大的树干做独木舟,如今它是印第安纳和田纳西州的州树,也是北美重要的木材来源。
由于它的生长状况不错,把它与鹅掌楸杂交,就得到了更易生长和造林的杂交鹅掌楸L. tulipifera x chinense。
抛开人为的杂交和园艺品种不谈,如今,鹅掌楸和北美鹅掌楸是这个长着奇特叶子的家族硕果仅存的后代。鹅掌楸仍和许多古老的动植物共享着中国南方大大小小的避难所。但愿这些地方不会在我们手中变得更加支离破碎,如此或许,它们还有足够的遗传多样性,不至于只被后人知晓于园艺栽培的花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