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拉雪橇?这可是个天大的误会

作者: 紫鹬

来源: 物种日历

发布日期: 2017-12-25

本文讨论了麋鹿与驯鹿的区别,特别是关于麋鹿不拉雪橇的误解,以及麋鹿的历史和文化意义。文章还涉及了麋鹿的生态特征、分布变迁及其保护现状。

首先,圣诞快乐!每年这段时间,某鹿科动物的形象又会出现在各商店橱窗。就是这个蠢萌的家伙。然而,在这温馨有爱的日子,除了准备好汽油与火把(划掉),我总是免不了对人咆哮:“不,那不是麋鹿!”“不好意思了,我们麋鹿不拉雪橇。”

拉雪橇的到底是什么鹿?拉圣诞雪橇的是驯鹿,驯鹿,驯鹿!

麋鹿:“你才是鲁道夫你全家都是鲁道夫!”都叫“迷路”了怎么能送快递呢!(可以说是一个标准的鹿怒了)

重要的是,驯鹿(Rangifer tarandus)和傻狍子(东方狍Capreolus pygargus)更沾亲,属于鹿科狍亚科,全身毛乎乎,连鼻头上都有毛,脖子上的毛尤其长,好似自带围脖。毕竟,自带保暖天赋才符合在北极为圣诞老人拉雪橇的设定嘛。如果让我们今日的主角去干这个活,呃,它大概会冷死……

请不要再叫我麋鹿了!我是北极苔原上的驯鹿(R. t. platyrhynchus,此处为斯瓦尔巴群岛亚种)。

言归正传,真正的麋鹿(Elaphurus davidianus)是中国特有的动物。而对于“麋鹿”这个名字的广泛误用,大概源于它在传统文化语境里频繁出现,如今却又在生活中无从见到,渐渐地,人们只依稀记得,有那么一种大型的鹿,对应古代常用字“麋”,却说不清它的模样。

有关麋鹿模样的传说,可以上溯到古老的商纣王时代:那时,动物皆可成精,果然就有一匹马、一头驴、一头牛和一只鹿隐居于山洞修仙。当它们得知“比干菹醢” [zū hǎi](把人剁为肉酱的一种酷刑),便化为人形来到世间,反抗纣王。然而,四仙兽发现以人类的能力斗不过纣王,于是分别代表速度、智慧、力量和敏捷的它们决定合体,并在元始天尊的指引下,成为了姜子牙的坐骑,终于协力推翻了人间暴政,最后又归隐于江河。

于是人们附和着当年元始天尊看到马脸、驴尾、牛蹄、鹿角的合体动物时那声惊叹,把它叫做“四不像”。但大家似乎很热衷于去找到底哪里像谁,后续又增加了“牛的身体/鼻子、骆驼的脖子”等版本……

这里要强调下“牛蹄”:宽大的蹄子不易陷入淤泥,是适应湿地生活的重要特征。麋鹿的蹄子特写,宽大的蹄子是对湿地生活的适应。

“驴尾”也很好认,其它的鹿少有这么长、尖上还带毛簇的尾。然而,麋鹿的角其实并不同于别的鹿,它的基部并没有向前的短分叉(称为眉叉),而是在中部“丫”字形地分开,分叉向后,主干向上,别具一格。(至于“马脸”么……脸小/细长不可以吗?)

古代的“麋鹿”是麋鹿吗?“四不像”毕竟太不正式,麋鹿这个书面名称在信史中首次出现,大概是公元前627年:郑之有原圃,犹秦之有具囿也;吾子取其麋鹿,以闲敝邑,若何? ——《左传·僖公三十三年》

有没有想起中学时被全文背诵支配的恐惧?其中,囿 [yòu]的意思,是王公贵族们用于狩猎的围场。《左传》的记载给出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传说中的麋鹿,早在春秋时代就是黄河流域常见的狩猎目标,并且已经有国家设立苑囿圈养它们。

那它的野外分布呢?《墨子·公输》提到:“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我们不能判断墨子是否真的熟悉动物分类(尽管,我个人认为墨家学说是诸子百家中最接近科学精神的了,当然这是题外话),但如果在《说文解字·卷十一·鹿部》查墨子所用的“麋”字,其意为:“鹿属。从鹿米声。麋冬至解其角。”而同时代的《汉书·天文志》也说:“冬至短极……麋鹿解角……”

这已经可以让我们肯定,古书上的“麋鹿”和现代汉语所指的是同一种动物。为什么这么肯定呢?因为,鹿科动物每年在新的繁殖季到来前都会更换鹿角;而中国的大型鹿类里,只有麋鹿和驯鹿的角在冬季(11月~12月)脱落,因此古人记载的“麋鹿”,是断然不会与鹿角在4月春天里脱落的马鹿、梅花鹿(Cervus nippon)、水鹿(Rusa unicolor)等动物混淆的。那为什么不会是驯鹿?

因为它远在东北,那时候还不在华夏文明的分布区……

多嘴一句,麋鹿只有雄性长角,而驯鹿是雌雄都有角的,在圣诞节的时候,大部分雄驯鹿的角已经脱落了,倒是雌鹿的角还保留着,所以那个叫“鲁道夫”的家伙有很大概率是母的。回到麋鹿,它们生活在低洼的草地、芦苇荡,还有季节性泛滥的河滩,善于游泳,喜欢吃草、芦苇和灌木的叶子。在大型鹿类中,麋鹿繁殖速度最慢,一般孕期为270~300天,一胎只产一只小鹿。

小鹿身上也有白色斑点,长大后消失,10~11个月龄后断奶,约14月龄时性成熟,并在第二年夏天里开始发情,发情期可以维持约160天。根据对圈养的麋鹿的统计,它们的平均寿命为18年。嗯,“四不像”褪去神性、归隐江河后,其实就是不能再普通的一种动物了。

还有着斑点的小麋鹿,以及成年雌性。

最后一只麋鹿三四千年前的全新世中期,气候温暖。麋鹿广泛分布在从东北到华南的湿地,华东和华北多地都有麋鹿化石,考古学家甚至也在辽河的人类定居点发现了麋鹿角。虽然后来气候略变冷(东北的麋鹿真的可能是冻死的),再加上先民们的开垦和猎杀,麋鹿的种群数量减小,但从墨子的话可以看出,荆楚之地的云梦泽,战国时代还有大量野生麋鹿。

然而上古神兽也禁不住历史就这么流淌,墨子之后又两千多年,麋鹿成为了今年的物种日历上唯一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归类为野外灭绝(EW)的动物。

中国的最后一只麋鹿,也许是在二十世纪之初,死在了义和团的混乱和八国联军的枪炮声中。最后的麋鹿生活在北京南海子,那里是元明清三代的苑囿,俗称北京南苑。皇家设立苑囿的做法,虽然是为了满足贵族狩猎的需要,客观上也算是古代政府进行自然保护的先例,避免使一些动物的全部生境都丧失于无节制的垦荒耕作之中。然而,当生灵涂炭的战争到来,宫阙万千都做了土,区区几只鹿不过是兵乱中的一口肉食,谁都不会记得。

归家的游子然而,麋鹿的血脉并未彻底断绝。它在野外灭绝之前的半个世纪里,许多欧洲人已经通过各种各样的办法把这个奇特的物种带回了家。其中包括法国传教士阿尔芒·大卫(Armand David),他于1862年被法国政府派到北京,自名为谭卫道,此后在中国收集了许多动植物标本。

1866年,动物学家米尔·爱德华(Milne-Edwards)将谭卫道一年前花20两银子贿赂南苑卫兵获得的麋鹿标本发表为新种,在欧洲俗称为“大卫神父的鹿”(Père David's deer)。这位大卫神父为欧洲科学界打开了许多新世界的大门,他采集的著名标本,还有四川宝兴的大熊猫(Ailuropoda melanoleuca),和以他的姓氏为属名的珙桐(Davidia involucrata)等。

1900年,也正好是大卫神父去世,八国联军开进北京的那年,英国十一世贝福德公爵(Duke of Bedford)在欧洲搜集了他能找到的18头麋鹿,养在自家的乌邦寺庄园(Woburn Abbey)。不久后,乌邦寺庄园的这些麋鹿,成了这个物种在全世界的最后一群,其中只有11头还有繁殖能力。

但在研究人员的努力下,躲过了两次世界大战的它们突破了近亲繁殖造成遗传缺陷的瓶颈,适应了英国乡间的新环境,终于存活了下来。

1956年,北京动物园迎来了第一头回国的麋鹿。1984年,十四世贝福德公爵决定让更多的麋鹿回到故乡繁衍生息,他同北京市政府商定,将两批共38头麋鹿分别于1985和1987年从乌邦寺送回南海子,昔日皇家苑囿变成了当代进行繁育和野化研究的麋鹿苑。

1986年,在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的支持下,另39头来自英国各动物园的麋鹿也被归还到设立在江苏大丰的麋鹿自然保护区,试图重建中国南方的野外种群。1993年,北京南海子麋鹿种群的后代来到了湖北石首麋鹿自然保护区,开辟了另一个野化尝试。

回归野外之路这些海归的麋鹿群,虽然孤立而分散,基因交流全靠人为把关,但数量还是稳步增长,渐渐扩展成了目前国内53个圈养的麋鹿群,从河南的黄河滩到海南岛都有。在1998年夏季的那场洪水中,失控的长江冲垮了围栏,一部分麋鹿因此扩散到湖北石首自然保护区外和湖南的洞庭湖区域,再加上江苏大丰将麋鹿放归的努力,围栏之外的野生麋鹿种群,据2015年的估计有大约600头。

然而麋鹿们在野外的生存能力如何,还有待后续调查来阐明。毕竟,这个也许可以得到重生的物种,全部来自一个被圈养了很久的人工种群,包括它们在皇家苑囿中的祖先,也可能有1200年未见过虎豹等天敌了。

好在近期一些研究发现它们仍然具备警惕性,足以应对来自本种发情期雄性的攻击,也可能基因中尚存对虎豹的恐惧,即便那些野外生境早已没有了捕食者。下一次评估它们的生存状况时,我们或可以摘掉麋鹿“野外灭绝”的标签,同时把标签转手送给华南虎。

麋鹿们真正需要担心的不是虎豹,而是它们已经无处可去。对野外麋鹿群的扩散和季节节律的研究揭示,维持它们的种群增长需要更大范围的自然湿地,尤其是在冬季。而古之云梦大泽已消失千年有余,今天的洞庭湖也在不断萎缩。

放眼整个中国,所有的大型鹿类,不论它们曾多么频繁地出现于古代的记载中,都在随着人类的发展而式微。不乐观的现实是,麋鹿生活的低洼湿地,也正是当代人口最稠密的地区。这些广阔的大河平原,养育了上古神兽麋鹿,也孕育了灿烂的华夏文明。

多么希望我们能有足够的智慧,让彼此可以在这片神州共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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