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天给孩子吃饱穿暖,还送他/她上下学,你觉得作为家长你已经尽了本分。你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物质条件每天辛苦工作,你觉得只要给孩子百分百的爱,就可以让孩子健康成长。但让孩子健康、顺利成长的不只有父母和家人。在幼儿园和学校的8个小时里,孩子或许正在承受一种隐形的儿童虐待——忽视。
心理学家、教育学家和儿童法律工作者在多年的研究后总结出,儿童虐待并不只有身体虐待这一种,并不仅仅包括体罚或责骂——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是家人还是学校老师,如果不能给孩子提供和年龄相称的需要,不能给予他们足够的照顾和爱护,实际上也是在对孩子进行虐待,而这已经得到了学界普遍的认可,并被许多国家(如美国)列入法律执行的参考依据中。
心理学家、教育学家和儿童法律工作者一般将儿童忽视分为三大类:躯体忽视、教育忽视、情感忽视。
躯体忽视使孩子得不到充分的营养、衣物或者卫生;监护人拒绝医治孩子或为孩子寻求帮助;遗弃孩子,或故意给孩子错误的家庭地址;将孩子赶出家门;将孩子单独留在家中很长时间;孩子晚上不回家不闻不问;不为孩子提供必要的安全保护或对明显的危险视而不见(如让孩子玩火、玩煤气);在喝酒后载着孩子开车;把孩子单独遗留在车内;故意延误或不为孩子的严重症状寻求或提供必要的治疗。
教育忽视允许或默认孩子长期逃学;当孩子到达学龄时无故不让孩子上学;在孩子被诊断出患有学习障碍(如多动症)后不为孩子寻求特殊教育帮助,或无故拒绝专业人士为有明显学习障碍的孩子进行诊断。情感忽视是所有三类忽视中最隐蔽,也是最常见的一类。
情感忽视的特征有:对孩子缺乏温情、对孩子的情感需求爱理不理;经常批评、威胁、拒绝孩子;拒绝或无故延误为孩子的情绪或行为问题寻求帮助;家庭成员当着孩子的面发生家庭暴力;允许或默认孩子使用或带着酒精或药物上学;鼓励、默许,或不介入孩子的不当行为(如小偷小摸、打架斗殴)。
根据美国国家儿童虐待与忽视事件第四次研究,儿童虐待和儿童忽视都属于儿童虐待;而实施虐待的人可以是监护人,也可以是提供看护服务的人,比如幼儿园老师。根据该调查,2005-2006年间,美国有超过125万儿童遭受了虐待,其中61%遭受了监护人或看护人的忽视。实际上在美国,被忽视的儿童数量比受到虐待或侵犯的数量加起来还多。
美国卫生和公众服务部在2007年发现,美国有大约794 000名被虐待的儿童,其中59%是被家长忽视的受害者;0-3岁儿童被忽视的发生率约为1.6%,4-7岁儿童被忽视的发生率为1.3%。
根据2005年发表在《中华流行病学杂志》上的一项研究,在被调查的1163名国内儿童中,3-6岁城区儿童的总忽视率为28%,单亲家庭儿童的被忽视率最高。
也就是说,差不多在3个学龄前的城市儿童里,就有一个正在遭受来自家人或学校老师的情感、教育或身体忽视,发生率约为美国的20倍。而在我国农村,忽视的发生率就高得可怕了。2012年发表在《中华预防医学杂志》上的一项研究对全国10个省的7411名0-6岁生活在农村的儿童被忽视的情况进行了调查。调查结果显示,0-2岁的幼儿中有58%被忽视,而3-6岁的儿童被忽视率有53%。
也就是说,在我国的农村,平均2个学龄前儿童里就有1个正在遭受家长或老师的忽视。
根据这两项对国内儿童的研究,在各类忽视中,对儿童情感和安全的忽视比其他方面的忽视发生率更高。一些幼儿园或学校由于班上人数众多,而且教育者没有受过相关培训,甚至没有意识到忽视有长期的不良后果,因此很难做到给每个孩子足够的情感和安全呵护。尽管如此,相对于直接的身体虐待,媒体舆论、学校以及家长对于儿童忽视并不那么关注。
根据美国卫生和公共服务部对心理学研究和法律实践的总结,被忽视的儿童会有以下常见症状:部分被忽视的儿童会生病、营养不良,或看起来邋里邋遢的(皮肤脏兮兮、衣服或身体发出臭味、衣服破旧、头发不被梳理,或者穿着和季节不符的衣服)。但是并不是所有被忽视的孩子都有上面这些明显的征兆。
一些孩子被忽视的表现更为隐蔽:常常逃学;行为突变,或者成绩突然下降;原因不明的学习障碍,如注意力不集中;总是疑神疑鬼、觉得有人要害她/他;总是很被动、消极、诸多抱怨、做事很不情愿,或是攻击性很强(情感忽视征兆);表现出过于成熟的行为,如照顾别的孩子,或表现出非常幼稚的行为,如摇晃身体或用头撞别人(情感忽视征兆);上学或放学的时间异常,不想回家或不想上学;对某个人有莫名其妙的恐惧;偷东西,或者央求别人给他/她东西,如食物和钱;龋齿没有得到治疗;没有打预防针;明明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却没有眼镜;吃不明药物或喝酒;说家里没人;和监护人(如家长,老师)几乎不对视,也没有身体触碰。
大多数忽视孩子的成年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是有害的,许多忽视孩子的家长自己小时候也曾被虐待或忽视。另外一些非常年轻的父母或老师并不知道怎么带孩子,也不知道处于各个阶段的儿童需要什么样的心理支持。另外,忽视儿童的家长可能面临着极大的精神和身体压力,如家庭暴力、贫困、离婚、疾病、残疾、酗酒、吸毒等。
的确,研究和司法实践发现,许多忽视孩子的母亲是单身母亲,且长期处于不稳定的情爱关系中,比如不断换男朋友,和《无人知晓》中的弃子的母亲一致。但是,儿童期的虐待和忽视不会有长期的副作用,甚至能使人成长是一个没有根据的童话。以一个被学者们引用了800多次的典型研究为例。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的心理学家在2002年发表了一项对儿童期遭受了忽视的儿童的跟踪研究。
根据该研究,忽视对于受害儿童有短期和长期的消极影响,如损害儿童的认知和情绪发展,造成行为问题。而儿童忽视与身体虐待不同,遭遇了忽视的儿童会产生更多学业障碍,并且社会能力受损。
美国联邦政府也曾经资助过多项对儿童虐待和忽视的长期影响的研究。现在将其中的几项大型研究的结果罗列。
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 (ACE,儿童逆境研究)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CDC)曾与一些机构合作开展了这项研究。该研究对1.7万名参与者进行了长期跟踪调查。Longitudinal Studies of Child Abuse and Neglect(Longscan,儿童虐待和忽视长期研究)这项始于1990年的研究对1354名儿童进行了跟踪调查。
参与研究的机构包括北卡罗来纳大学、马里兰大学、华盛顿大学等6个大学或机构。NSCAW(The National Survey of Child and Adolescent Well-Being,美国儿童及青少年幸福感国立调查)这项研究从1999年开始对超过6500名曾与儿童福利系统接触的儿童或青少年进行研究。参与研究的受访者年龄在1-15岁之间。
根据上面的大型研究,曾经遭受虐待或忽视的儿童的某些脑区发育异常,而这些异常最终对孩子的认知、语言、学业,以及身体和精神健康将有长期的不良后果。儿童期的虐待和忽视会损害受害者未来的健康。被虐待和忽视的儿童在成年后更加容易患上心血管疾病、肺部和肝部疾病、高血压、糖尿病和肥胖症。其中,遭受身体虐待的儿童未来有更高的糖尿病风险,而被忽视的儿童长大后则更有可能患上糖尿病和肺部疾病。
ACE的数据指出,被调查的女性中,54%的抑郁症和58%的自杀尝试和儿童期虐待和忽视有关。NSCAW的数据显示,遭受虐待或忽视的儿童更有可能留级、逃学、在青春期偷尝禁果;10%的被虐待或忽视儿童显示出认知障碍,43%出现情绪或行为问题。更有研究指出,曾经遭受虐待或忽视的孩子长大后更有可能走上犯罪的道路。被虐待和忽视的儿童也会遇到更多社交问题。
比如,父母的忽视会使受害儿童更可能患上边缘性人格障碍(指情绪脆弱、容易为了小事自我伤害或伤害他人)。
随着近年来脑成像技术在儿童发展领域的运用,虐待和忽视对儿童大脑发展的影响也得到了越来越好的理解。现在有研究证据证明,生命早期的虐待和忽视会影响脑功能发育,包括改变脑结构和脑部化学活动,如减少某些脑区大小和连接度。被忽视的幼儿的大脑更小,而且皮质发育不正常。
儿童和监护人之间的互动有时被称为“你来我往”(serve and return),它能够强化和社会能力相关的神经通道。如果幼儿生活在混乱而有害的社会关系中,比如监护人对其施以暴力或忽视,那么幼儿的大脑就可能会为了侦测威胁而过度兴奋,或因为缺少刺激而延缓发育。
具体来说,上述3大美国政府资助的研究发现,虐待和忽视会伤害儿童的下面各个脑区。海马体是与学习和记忆有关的重要脑区。
曾经在小时候受过虐待的成年人的海马体体积更小。此外,如果应激水平过高(压力过大),那么海马体也无法将皮质醇水平调节至正常范围。胼胝体是大脑中最大的白质区域,它负责联络两个半球的交流沟通。被虐待的儿童和青少年的胼胝体体积会减少。小脑主要协调运动和执行功能。被虐待的儿童和青少年的小脑体积会减小。前额叶是对行为,认知和情绪调节非常重要的脑区。一些研究发现,在儿童期被忽视的青少年和成年人的前额叶更小。
被虐待过的儿童的额叶中的眼眶皮质体积减小,这个脑区和情绪管理和社会交互有关。杏仁核与情绪反应,如害怕的形成有关。许多研究并没有发现虐待和忽视会影响杏仁核的功能或大小,但是遭受虐待或忽视的儿童的杏仁核会过度活跃,因此杏仁核可以被用来判断儿童是否受过强烈的刺激。曾经在幼儿园里经历过忽视的儿童的脑部电活动水平、脑部新陈代谢水平会显著降低,且与信息整合相关的脑区之间的连接被削弱。
这些孩子的肾上腺激素水平也会不太正常。某些身体虐待会直接影响幼儿脑部。比如摇晃儿童的脑部可能会摧毁脑组织,使脑部血管破裂,诱发儿童昏迷或癫痫,甚至导致死亡。
此外,虐待和忽视还会对儿童的生理和行为造成长期的不利影响。长期的压力和反复的创伤可以使儿童产生一系列的持续性生理反应,如使孩子长期处于害怕的生理状态中,并使孩子失去区分安全和危险之间的差别的能力。
这种持续的生理状态可能会诱发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皮质醇是和压力有关的激素。不管施暴者是家里人还是在学校里的人,许多受过虐待和忽视的儿童在早晨的皮质醇水平都会比正常儿童低,且一整天的皮质醇水平都相对平稳。而曾经受过严重的情绪虐待的儿童的早晨皮质醇水平比一般儿童要高得多。不正常的皮质醇水平对身体没有好处。过低的皮质醇水平会使人虚弱无力,降低学习和社交的动力,并容易引发自体免疫疾病。
同样,过高的皮质醇水平会阻碍认知和学习能力,并容易诱发炎症反应。和害怕反应一样,受到虐待和忽视的儿童会对一些本不具有威胁的信号,如眼神接触,或身体触碰过度敏感,这就是过度觉醒(hyperarousal)。如果他们的大脑长期处于这样的状态中,就无法获得适合学习的平静状态,学业就会因此受到损害。
大脑的执行功能指的是工作记忆(在短时间内记住东西并且用它们来思考的能力)、抑制控制(抑制没用的想法的能力),以及认知弹性(根据环境和任务需要灵活地思考的能力)。执行功能不仅对学习很重要,也是社交和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虐待和忽视会使儿童的执行功能受损,因此将不可避免地降低被虐待和被忽视儿童的智商和社会能力。虽然虐待和忽视对幼儿的影响甚于青少年,然而,这并不是说青少年就对虐待和忽视免疫。
经历过虐待和忽视的青少年的大脑更可能关注生存基本需求,而不是高级认知,如形式逻辑。由于应对基本生存需求的脑区是更原始的部分,而高级认知主要发生在大脑皮质里,因此这些青少年的大脑皮质更可能发育不良,而这会进一步损害他们的高级认知能力,进而妨碍学业进步。此外,大多数青少年会有强迫行为,如写作业前一定要把名字写得工整,但是受过虐待的青少年的强迫行为表现得更明显。
消除虐待和忽视造成的影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受害者和信任的人重新建立一段稳定的人际关系,并且需要持续不断的认知和社会支持,就算专业儿童福利人员和研究者也不一定能保证有完全的“解药”。这种事,只能说早发现,早干预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