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洞察心灵来说,小说家的发现,总需要心理学家用好几年的时间来检验。比如在1864年的《地下室手记》里,俄国小说家费奥尔多·陀思妥耶夫斯基(Fyodor Dostoyevsky)这样写道:“每个人都有一些记忆是不能对众人说的,只能告诉朋友;另有一些事情连朋友都不能说;但是,还有一些事情,他连自己也不敢告诉。即便是正直的人,内心深处都藏着几件这样的事。”
从直觉上说,这段话似乎很有道理,但在实验上,它也是正确的吗? 20年前,社会心理学家安东尼·格林沃尔德(Anthony Greenwald)、玛扎琳·巴纳吉(Mahzarin Banaji)和布莱恩·诺塞克(Brian Nosek)发明了一种叫做“内隐连结测试”(IAT)的工具,他们宣称能用来读取隐藏在人心最深处、甚至连自己也不敢告诉的想法。
而且那些想法似乎都是黑暗而充满偏见的:我们喜欢白人胜过黑人、喜欢年轻人胜过老人、喜欢身材苗条的人胜过胖子、喜欢异性恋胜过同性恋、喜欢健全人胜过残疾人等等。我也在网上做了这个测试。测试先要求你把黑人和白人的脸分成两组:白人和黑人。这个很简单。然后要求把一系列单词(喜悦、可怕、爱、剧痛、和平、恐怖、奇妙、恶心等等)分进好坏两个框里。
当这些单词和人脸每次在屏幕上出现一个,你必须把它们归入“黑人/好词”和“白人/坏词”这两类。比如“喜悦”这个词归入第一类,一张白人的脸归入第二类。我做这个分类时,速度明显比第一项任务慢了。最后一项任务是将单词和人脸归入“白人/好词”和“黑人/坏词”两类。令我苦恼的人,我将快乐、爱和喜悦之类的词语归入“白人/好词”的速度要远远快于归入“黑人/好词”。
测试对我的评估令人沮丧:“你的数据显示:你对白人有强烈的自动偏好。”如果你把‘黑人’和‘好词’放在一起的速度更快,结果就会显示你‘对黑人有自动偏好’。如果相反,你的结果就会显示你‘对白人有自动偏好’。”这个结果是否说明我私下里是一个种族主义者?事实上,包括非洲裔美国人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在IAT上得出了和我相似的分数,这是否说明大家都是种族主义者?
这个内隐项目(Project Implicit)网站是这样说的:“内隐的偏见能够预测行为。如果我们想在和人的交往中传达自己的价值观,那就很有必要注意那些可能影响我们行为的隐藏偏见了。”我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首先,大家都知道心灵的无意识状态是很难辨别的,需要精细的实验过程才能揭示。其次,单词和类别之间的连结也许只体现了相似的文化或语言归属。
我在“蓝色”和“天空”之间的连结速度要快于在“蓝色”和“甜甜圈”之间的连结,这并不说明我在无意识中对糕点有歧视。第三,负面单词在情绪上要比正面单词更加突出,所以IAT揭示的或许只是消极偏见(negativity bias),而非歧视。第四,IAT的研究者们没有提出任何可以减少所谓歧视连结的干预手段。
2016年,心理学家帕特里克·福舍尔(Patrick Forscher)和同事对以往的研究做了一项综合分析,预印文本可以在“开放科学框架”(Open Science Framework)网站上阅读。他们综述了426项研究,涉及72063名受试者,最后“没有发现多少证据能证明内隐偏见的改变,会造成外显偏见或行为的改变。”第五,IAT并不能预测歧视行为。
2013年,心理学家弗里德里克·奥斯瓦尔德(Frederick Oswald)和同事在《人格和社会心理学杂志》(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上发表了一项综合分析,结论是“对于谁会歧视谁,IAT没法提供多少见解。”
几个世纪以来,道德宇宙的弧度一直在向正义倾斜,原因是人改变了外显的行为和信仰,而不是有人用无意识连结的幽暗证据挖出了内隐歧视的魔鬼。虽然偏见和歧视依然存在,但它们和短短半个世纪之前相比,已经远没有那样严重了。我们应该认可这样的进步,并且集中精力发掘我们过去做对了什么,今后我们也好继续这么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