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到一个视频,浙江温州有个2岁时因煤气爆炸被毁容的小男孩贝贝,现在4岁了,很想上幼儿园,却屡被幼儿园拒之门外,理由是“要尊重其他家长和孩子的意愿。”
我想起了另一个有着类似开端的故事。美国有个专门治疗儿童心理创伤的精神医师/神经学者Bruce Perry,他写过一本书,中译本叫《登天之梯:一个儿童心理咨询师的诊疗笔记》,其实英文名更直接——The Boy Who Was Raised as a Dog。一看就知道,里面写了很多遭遇过残酷虐待的儿童。
其中有个故事,是关于一个6岁的小男孩,Peter(化名)。
Peter外表虽然完好,然而,他的内在是被“毁”过的。在3岁之前,Peter一直住在一间俄罗斯孤儿院里,那里两个照管员要轮班照料60个婴儿,每个婴儿每天能跟成年人有大概45分钟的互动——喂食、换尿布。别的没了,基本没有人会对他们说话、抱着他们、抚摸他们,因为照管员实在没有时间精力。也就是说,其他23小时,婴儿们都只能孤独地呆在自己的婴儿床里。
这种极端忽视和长久孤单,对婴儿来说是种残忍的虐待。如果你想伤害一个婴儿,不用打他或者骂他,只要不理睬他就足够了。3岁时,Peter的养父母收养了他,养父母非常爱这个孩子,然而,他们也很快发现3岁前的日子在Peter身上留下的烙印。扫描显示,他的大脑皮层萎缩,脑组织明显比同龄人偏小。
养父母尽量教导Peter,也给他找了医生进行干预。但Peter在很多方面依然很落后,6岁时的他是这样的:语法乱七八糟,行动不太协调,不懂社交,很少跟人有恰当的眼神接触,偶尔还会情绪爆发好几小时。受到打击时,他就会“倒退”成像婴儿那样,要很久才能慢慢恢复过来。
在幼儿园时,Peter也是“麻烦制造者”,他很多行为就像2-4岁的小孩,他没法辨认出其他孩子的社交信号,有时会直接抢走别人的玩具,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安静,会突然开始四处乱走,还会尖叫、发脾气。其他的孩子们自然会开始孤立他,就连老师也不知该如何对待这样的孩子。而Peter越是被排斥,就表现得越是差劲。
然而,Peter的智力又已经发育到了一年级水平,这样的小孩能上小学吗?还是应该在幼儿园多留几年,跟更小、但真正符合他社交能力的孩子呆在一起?或者,他根本就应该回家,由父母单独教导?Bruce Perry决定,去Peter的一年级班上做个讲座。
他让Peter站到台前来作为助手,跟那些一年级学生谈论大脑知识。他告诉孩子们,大脑某种程度上就像肌肉,是用进废退的;告诉他们大脑在不断练习、不断使用的过程里就会改变;告诉他们对一个正在发育的婴儿大脑来说,跟人说话、抚摸、互动是多么重要。然后他说起了Peter。
他说,在Peter出生的头三年里,他一直呆在一张婴儿床里。当Peter的父母遇到3岁的Peter时,他还从来没有爬行过,没有四处走动过,没有和朋友玩耍过,没有被大人拥抱过……因此,Peter的大脑没有得到足够的刺激。台下,26个6岁的孩子们专心听着,一片寂静。
Bruce Perry接着说,后来,Peter的父母接走了他,从那天起,Peter的大脑开始神奇地学会了许多东西,他以前从来没听过英语,却在几年后学会了。他从没运动过,但现在他能走能跳了。虽然他的生命开端如此困难,但他现在却做得这么好,为什么呢?「我们知道的部分原因就是,每天在学校里,Peter会从你们所有人身上学到东西。
他观察你们如何做事,他从与你们的玩耍中学习到知识,并且他还学着和你们成为朋友。因此谢谢你们帮助Peter。」
演讲不长,Bruce Perry要做的只是帮助这些孩子理解peter这个“未知的事物”。一旦理解了Peter的行为原因,孩子们不再害怕他后,他们的善良天性就会表现出来。很快,孩子们争着做Peter的搭档,保护他,和他交流,容忍他的迟缓,耐心地纠正他的社交错误……这对Peter来说是最好的积极治疗。
Peter不断进步,到上高中时,已经和普通孩子没太大区别,在社交和学业上都表现的很好。
Bruce Perry是这样总结的——「孩子,就和我们成年人一样,会以恶劣的方式对待未知的、奇怪的、不熟悉的事物。……大多数欺负和社交排斥的情形还是始于对不熟悉事物的恐惧,成年人对此的影响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当孩子们明白为何某人表现怪异的时候,通常情况下他们就不会给这个孩子太多压力。越是年纪小的孩子,就越容易受到成年人的影响,不论这种排斥或接受的信号是明显或是微妙。
这些信号通常为孩子们的身份系统确定了基调。在孩子们将“不一样”的异类当成替罪羊时,老师和父母们是强烈劝阻还是容忍,会决定了欺凌是减弱,还是被不幸地强化了。」
当孩子们只因为一个人“不一样”就感到害怕或排斥的时候,恰是大人应该站出来、教孩子们如何去理解和接纳那个“不一样”的人的时候。我觉得,这是所有教育者们,应该知道的事。
在微博发了上面那段文字后,有人评论说——「说点现实吧,人是趋利避害的,孩子有这么一个同学有什么好处吗?有什么害处吗?两者权衡,人就会做出一个不那么好的回答。」好吧,既然要说“好处”,我们就来说“实际的好处”。
接纳跟自己不一样的人,有什么好处吗?当然有啊,我就至少能想到四条。①对发现自我有好处。“认识你自己”,是非常难的。理解并发现真正的自我,需要一个更宽容中立的心态。
假如毕生目标就是永远跟主流站在一起,对每一点“与众不同”都如临大敌,发现自己有异端苗头就迅速掐死……那样,就太辛苦了。走大家都走的路看似轻松,但假如那不是你内心真正想走的路,也会让你疲倦不已的。因为最累的其实是,“每天假装成一个不是自己的人,就那样一直一直活下去。”何况,世界变化那么快,万一有天自己忽然成了弱势群体,或是现在的主流忽然成了非主流,又该如何自处呢?不如始终忠于自我。
五月天的一句歌词写得好,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吧。②对发展共情有好处。
所谓共情(empathy),就是理解别人的情绪和心理,用和别人相似的方式作出情绪反应的能力。某种意义上,就是“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共情这个能力,让人能跟其他人更顺遂地沟通,更能建立起长久的亲密关系,更受同伴喜爱,更少反社会行为。
当然,我们很容易跟“像我们”的人共情,同样肤色、阶层、经历、价值观的人,要一起共情是比较轻松的。难就难在,你怎么去跟“不一样”的人共情。而很多时候,你又必须跟“不一样”的人相处。
有几个人会跟自己的家人、老板、同事完全一样呢?怎样才能不被自己内心过多的评判淹没,去认识这些“不一样”的人,好跟他们平和相处呢?就算你想改变一个人,也必须从理解对方开始,才有可能带来改变。
所以说,从小学习跟“不一样”的人共情,不是很好的训练吗?③对情绪平稳有好处。的确,这世界上是有会伤害别人的人的。学会辨认这样的人,警惕那些欺骗、伤害、控制、贪婪、只索取不付出的人,是非常有必要的。自我保护的安全课,每个孩子和大人都应该要有所了解。
然而,还有很多人并不是属于这些“会伤害他人”的范畴,就只是单纯的,“不一样”而已。外表、性取向、性别认同,乃至“甜党咸党”什么的。如果能轻松看待这些“不一样”,这些不一样的存在,就根本不会困扰到你。如果非要觉得自己才是唯一正确伟大光荣主流,非要去改变或者消灭那些不一样……就是对周围环境里的低风险过度反应了。绝对会焦虑的啊。④对成功有好处。
即使从最功利的角度来讲,前三点都是对成功有帮助的。
一个人如果对自我觉察得比较好,就可以少很多精力在纠结上,更好地专注在个人的事业发展上。一个人的共情发展得好,有了更多的社会支持,就可以更好地面对各种逆境和挑战。一个人的情绪平稳的话,在面临各种危机时就更可能冷静理性,而不是被边缘系统驱使着做出种种情绪化反应。另外,当你轻率拒绝一个“不一样”的人的时候,你也就永远错失了从那个人身上学到东西、得到帮助的机会——别轻易下“这人对我绝对没有用”的断语。
事实是,你永远无法预测一个人未来会有怎样的成长和际遇。
Adam M. Grant在《沃顿商学院最受欢迎的成功课》(Give and take)里写,在索取者、互利者(定义为,遵循“如果你帮我做事,我就帮你做事”原则的人)和付出者三者中,虽然从一开始付出者会因为帮助他人导致“效率不够高”而处于劣势,但长远来看,能站到顶端的,往往是持续付出者。因为口碑会积累。特别是在现在这种信息飞速传播的时代里,一个人的名声,会大大影响其他人和他合作的意愿。
人们会出于本能的正义心去惩罚自私自利的索取者,这很好理解。至于互利者则至少有两个缺陷:一,得到互利者帮助的人,往往会因为或明或暗的附加条件感到不舒服,交易完了也会觉得“两清”,不一定会愿意建立有意义的关系;二,互利者容易“将自己限制在那些能够立刻获得至少等价收益的关系中”,结果社交关系网络的数量和质量会小于索取者和付出者。
在举手之劳就能帮别人(哪怕那个别人跟你“不一样”)时,不要吝于付出,这是付出者的习惯。这种习惯也往往能感染付出者周围的人,让他们也变得更乐于付出。从Adam M. Grant的研究来看,付出行为的成本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在实验中,持续付出者最后的收益往往很好。
真要权衡利弊的话,为什么不看得更长远些呢?一个AI插播一条新闻:开头提到的男孩贝贝有学上了,一家幼儿园免费接收了他。为了打消其他家长的顾虑,园方还召开了一个特殊的家长会,贝贝的爸爸讲述了贝贝的故事。会议结束时,没有一个家长对贝贝入园提出反对意见。希望天下所有类似的故事,都能有这样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