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里的光线有些暗，泥土也湿乎乎的，空气里有着杉树和松树的气味。树皮上和树枝上满布着绿油油的苔藓，有些树枝间还挂着长长的松萝，毛茸茸的像是狐狸的尾巴。狐狸走了几步，脚上沾了湿泥土和苔藓，觉得有些沉甸甸。
“我可能不适合生活在这种地方。”狐狸抬起前脚，放在鼻尖闻了闻，自言自语，“在这里应该也不会找到自己的家吧。”
虽然这样说，但是狐狸还是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也许穿过这片树林就好了吧？”狐狸小声念叨。
树林里有些什么声响。狐狸站住了，耳朵稍微转了个方向。只是风穿过树林的声音吧？狐狸想着，叹了口气。
“在这里可能找不到猫，”狐狸继续跟自己说话，“可能也找不到狗。谁会生活在这里呢？又潮又冷，树上也没有叶子，只是刺……可能松鼠会喜欢这里吧？”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狐狸面前，狐狸一哆嗦，往后跳了一大步。狐狸皱起鼻子露出犬齿，这才发现面前是一只倒挂着的猴子；头顶的一簇呆毛滑稽地指向地面，两个黑洞洞的鼻孔正对着狐狸。
狸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抬头看看，发现周围的树上已经站满了大大小小的猴子，有些小猴子还被抱在妈妈怀里，两只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狐狸。
那只倒挂着的猴子一缩身，重新又站到了树枝上。
“请问……”狐狸说，“这里……”
猴群突然开始呱噪起来，吵得狐狸都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那只最先出现的猴子把尾巴缠在树干上，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凑近了狐狸仔细看。
狐狸压下耳朵，向前走了两步，打算试着再问一次。“请问……”
猴子们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像是被突然按下了开关，只有狐狸的声音还在树林里回荡。猴子们开始窃窃私语，一只体型巨大的猴子从树上慢慢攀援下来，一步一步向狐狸走过来。
狐狸稍微挪了挪脚步，微微压低了身体，让自己站得更稳。大猴子走到狐狸面前，用两只后脚稳稳站住了。
狸，你为什么来这里？”大猴子的声音低沉。
狐狸想了想。“我想找我的家。”
猴群发出一阵嬉笑声，有一只小猴子笑得太厉害，从树上掉了下来，呯一声落在地上。小猴子打了个滚，又顺着树干一溜烟爬了上去。
“家？”大猴子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对着狐狸，“这是猴子的家，不是狐狸的家。”
狐狸盯着猴子的鼻孔，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可是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我只是路过。我想找我自己的家。”
“唔。”猴子说，挠挠脖子。狐狸看见猴子的脖子上有一条可怕的大伤疤。“没有别的狐狸了吗？”
狐狸张了张嘴。“狐狸大都是独来独往的。”狐狸小声说。
大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家？”大猴子问，严厉地盯着狐狸。
“可能是我和其它狐狸不大一样吧。”狐狸叹气，“我找了好久，才知道自己想要找的是什么。”
猴子的表情放松下来了。“我是猴王。”大猴子说，手臂划了个大圈，“这是我的家。”
狐狸望过去，估算着猴子划出的范围，“这些山、这些树？都是你的家？”
猴王摇摇头，“这些猴子。这才是我的家。”
猴群又发出一阵呱噪声。狐狸抬头看看，对上了几十双眼睛的目光。
“你说狐狸都是独来独往的，”猴王接着说，“那你的家是什么？”
猴
狐
狐狸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唔。”猴王说，挠了挠肚子。狐狸看见，那里也有几条伤疤的痕迹。
“我以为我是想找个能快乐生活的地方，大雁说我想找的是快乐，雪豹说我想找的是家，”狐狸说，“可是我也不知道，快乐是什么样子，家是什么样子。”
“反正不会是一群狐狸。”猴王短促地笑了笑，狐狸发现它的犬齿也好长，“你说狐狸是独来独往的。”
狐狸点点头。
王坐在地上，两只沾满湿泥土的大脚对着狐狸。“猴子一直是有个家的，从生下来就有，所以我知道什么是家。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能找到呢？”
“能告诉我吗？”狐狸问。
猴王笑了笑。一只小猴子从树上溜下来，爬到猴王背上翻找着些什么，偶尔把什么东西塞进嘴里。猴王伸手从背上拎过那只小猴子，放在旁边的地上，小猴子望了望狐狸，做了个鬼脸。
“你觉得家是什么？”猴王问。
“大概就是大家快快乐乐一起生活吧……”狐狸小声说，有点犹豫。
“说对了一半。”猴王说，一只手轻轻揉着小猴子的头，小猴子眯起眼睛，很舒服的样子，“是一起生活，但是不一定快快乐乐。为什么要一起生活？”
狐狸想了想，摇摇头。
“互相帮助，一起支撑，这才是家。”猴王说。
狐狸眨眨眼。
“若是随时都快乐，那快乐也就不叫快乐了。”猴王说，“就是因为有了不快乐，才有快乐。”
狐狸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什么时候觉得快乐？”猴王叹了口气。
狸想了想。“以前我遇见一只大耳猬，它用肚子抱着我的鼻尖，热热地软软地；也遇见过一只长尾毛丝鼠，和它一起走了一夜；还有……哦我明白了。”
“就是这样。”猴王点点头，“你想找到你的家，但是不能希望一直都快乐——说不定不快乐的时候更多一些。”
“那，为什么……”狐狸说。
“为什么还要有家？”猴王笑了，“一只猴子走得更快，但是一群猴子走得更远。”
“是这样啊……”狐狸小声说。
“你看到我的伤疤了吧。”猴王继续说，“这些伤疤，不是为了我自己才留下的。”
“这一条是和另一个猴群的猴王打架时留下的。这一条是为了掩护其它猴子，被一只黑熊划伤的。”猴王逐一数过去，“这几条，是为了救这个小家伙，被树枝弄伤的。”猴王轻轻拍拍小猴子的头，小猴子抓过猴王的手啃起来。
狐狸低下头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
“家是成员相互支持的地方。家是放弃自由，是牺牲、妥协，是承担责任的地方。我是猴王，我的责任是保护这整个猴群。这才是家。”
狐
“家不是随心所欲的地方，”猴王说，轻轻把小猴子抱在怀里，“不是一时兴起就加入或者离开的地方。”
“那，我想要的家……”狐狸终于开口，声音里满是迷惑。
“你想要的，只是家的一部分。但是家不是这样，不能只要一半，不要一半。”猴王说，“你想要个家，有快乐，也就得接受不快乐；要温暖，就要接受责任。这才是家的样子。”
“你还想要个家吗？”猴王问。
狸想了想，轻轻摇摇头，又轻轻点点头。“我想，我也许能接受这些不快乐，也能接受责任吧——但是有了家，就不会孤单了，是吗？”
猴王点点头。“是的，不会孤单，也不会寂寞；当然，这要你找到自己真正属于的地方才行。”
“那么，我还是会继续寻找吧。”狐狸说，“我想我会找到一个地方，让我会觉得暖洋洋的，不会觉得孤单。也许能找到，也许找不到，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会继续找下去的。”
猴王笑了笑，点点头。“那么，就祝你顺利吧。你爱吃松萝吗？要是爱吃的话，也许可以和我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看看家是什么样子。”
狐狸看看树上挂着的松萝，又看看自己沾满湿泥土和苔藓的脚。狐狸轻轻摇摇头，但还是笑了。
快乐与不快乐是相伴相生的；但有了家，你至少不会孤单，不会寂寞，对吗？